宴罢醉和春,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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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七年起, 因百官联合上表,圣人的生辰八月初五便被官定‘千秋节’。

每逢此日,朝野同欢, 天下诸州咸令宴乐, 休假三日。

从前这种盛大的场面与杜若不相干,自有英芙跟随李玙出席,但今年英芙遣雨浓来道, “这一向身子不爽利, 六郎也不大好, 请杜娘子斟酌着办,不要失了王府的体面就好。”

杜若一概应下。

雨浓传完话却不走,迟疑了下复问。

“杜娘子打算安排张孺人去吗?或是王爷只身赴宴?”

杜若正坐在梳妆台前试戴一顶花冠, 闻言侧头看过来。

“杜娘子知道的, 从小儿王妃就壮健,难得生病。头先所谓抱病, 不过是与王爷起了争执, 不愿意见人罢了。”

杜若点头。

“是, 这两个月王妃常去安国寺听含光法师讲佛法,有时候往薛王府上去, 或是回韦家,出门的车马扈从,虽是韦家供应, 到底要从王府门上出入, 妾也略知一二。照礼法规矩,妾本当继续在王妃跟前晨昏定省, 只是怕王妃见了妾反而生出气恼……”

杜若歉意地笑了笑。

“其实妾与王妃的恩恩怨怨, 雨浓姐姐都尽知的。王妃或有责怪妾的理由, 妾却并没有能埋怨王妃的地方。雨浓姐姐向来快言快语,今日为何吞吞吐吐?”

雨浓心里有了底,知道杜若还未察觉首尾,把一颗心咽进肚子里,反觉得杜若的性子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

从前同学,韦家太夫人颇不喜英芙与杜若来往频密。

韦杜两家是世交姻亲没错,但杜有邻这一支境遇一直不大好。

太夫人的态度影响到英芙,好几次都流露出来了,但杜若处之泰然,并没有格外巴结,反叫英芙背后叹服她有君子之风。

后来共侍一夫,杜若曲意逢迎得了李玙偏爱,但侍奉英芙始终谨守礼法,从来没有骄矜自得过,比起张孺人寸土必争的态度,容易相处多了。

以至于雨浓琢磨:倘若这府里做孺人的是杜若,只怕英芙与李玙的关系不至于僵持至此,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旁人不知道,雨浓最清楚不过,英芙这一生人,所求只是一丁点荣耀。

王妃头衔在手,她对李玙已经感激万分,并没有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悍妒。即便初婚时受了李玙唆摆诱惑,丢弃主母本心与张孺人争风吃醋起来,只要后头有姜氏教导,总会醒过来的。

可惜男女之间也如棋局,一步错步步错,开头两人就走岔了,行至中局,即便懊悔,也不知道要如何挽回。

雨浓抿着唇打量杜若,她为什么步步都走在关键处呢?

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认识了也有三五年,彼此的性子都是熟知的,雨浓有话绝不能憋在肚子里,今天不讲明天也要讲。杜若笑着打发铃兰和翠羽出去。

“两位姐姐去吃一碗茶,过会儿再进来。”

门从外头关上了,铃兰做事大方,连带廊下站班的丫头也一并撤开。

杜若起身站在窗下。

夏日常有这样明媚而灿烂的大晴天,一丝儿云彩都没有,太阳直通通打在人间,照的妖魔鬼怪无处遁形。

雨浓踌躇着。

“……出嫁的女人两面为难,为娘家,夫家抱怨;倘若太替夫家打算,娘家亦有牢骚。况且王妃她,自幼顺遂,在王爷这儿碰了好大一个钉子,回娘家腰杆也是软的。该争的不敢争,遇到事儿就想往后躲,越躲越没个退步处。她心里憋得慌,做事难免糊涂……”

杜若牵了牵嘴角,满腹狐疑。

——雨浓这一大篇都说的什么?

照杜若以为,英芙如今的日子过得是极滋润的。

太夫人告老,家事都交给韦坚的夫人姜氏,再不能对英芙指手画脚。韦坚府邸就在平康坊,与忠王府一坊之隔,英芙在闺中便对姜氏推崇备至,添上青芙与十九娘,四人常来常往,明月院一时打双陆,一时玩筹子,欢声笑语热闹的很。

英芙的主意杜若猜得到三分。

皇子未曾册妃的还多,譬如永王李璘,或是惠妃的幼子,尚未册封的二十一郎李琦,都是韦家结亲的大好人选。英芙把十九娘带在身边,无非是要给她多些抛头露面的机会罢了。

“雨浓姐姐多虑了。十九娘还小,犯不上忌讳那些有的没的。王爷是她嫡亲的姐夫,况且王府这么大,有什么不方便的?高门大院规矩多,其实照外头百姓的过法儿,譬如妾家里,与姐夫一桌坐着吃酒的时候还有呢?难道谁能说什么?”

雨浓沉默下来,半晌才扑通跪倒,恳切道。

“只要杜娘子肯担待王妃,就是奴婢的福气了。”

“这从何说起啊?”杜若失笑。

“妾虽然管着家事,究竟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越性说句不知道轻重的话,是王爷行事没有分寸,才把妾抬举到高位,徒然惹人议论,以为咱们府里尊卑不分,嫡庶颠倒。然,妾读过圣贤书,漫说王妃从无逾矩之处,即便一时失察,有什么行差踏错,妾也好,张孺人也好,难道还能越到王妃前头去?雨浓姐姐不要杞人忧天了。”

纵然是她推心置腹,雨浓还是无从分辨真假,低着头只不起身。杜若恐她胡乱忧心,只得满脸关怀的拉她起来安慰。

“王妃的心事妾略知一二,至亲至疏夫妻,王妃的牢骚话,姐姐替她遮掩就是了,只要别被王爷当面听见,妾担保这府里没一个下人敢嚼舌根子。”

雨浓头一抬,直通通问,“杜娘子与王爷恩爱,为何不落井下石取而代之呢?”

杜若惊愕不已。

“妾说了这半日,姐姐还是不明白。天家夫妻与常人不同,本朝亲王从无休妻再娶的先例,况且韦郎官在朝中兢兢业业,王爷怎会自断一条臂膀?只要韦家在,王妃就高枕无忧。”

“那杜娘子就眼睁睁看着王爷在世人面前扮夫唱妇随?心甘情愿做一辈子妾侍、小星?奴婢记得杜娘子在学中的风采,挥斥方遒,绝不肯屈居人下呀!”

杜若不由得扶额苦笑。

雨浓就是雨浓,说话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也不在意听者如何感受,明明是来求和示好,偏把温情脉脉的面纱揭开,露出难堪的局面。

她的笑意沉下去,换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不然妾能如何呢?譬如雨浓姐姐方才所说千秋节,王妃不去自有孺人,倘若孺人不去,难道妾便能去?妾做人有一条箴言,今日送与你:万事不可勉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杜若坐回到绣墩上继续描眉。

“意思是,不要等,也不要想,当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宫宴当日,张孺人果然不肯去,杜若只得早起替李玙穿戴熏好的衣物。

亲王按品级可以穿紫袍。

不过李玙另有偏爱,总穿浓艳热烈的赤红圆领澜袍,有时赤地无花,或夹蛇皮、龟甲、蟒纹等暗花,有时张扬的绣上飞鹰、双鱼等等,纹样变化多端。

今日这件是杜若事先拣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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