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七,落虹不是无情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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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异，我来了！”苏芷北唤出落虹剑，将其变化为数十丈的长鞭，裹住男人飞速坠落的身影，略微帮他减缓了冲击的力度。即便如此，她在接到林异的那一刻，还是被巨大的余力硬生生撞进土里，身体没有一处不在巨痛。

麒麟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随后粲然一笑：“找到你了。”

他意欲追上去，云景已用了三分内力，大声命令：“保护饕餮和我派长老！”

离得近的修士们连忙驻起层层防御，将受伤的两人护在身后。

麒麟速度未减，一股雪青色的火焰从他指尖燃起。他以指为刃，对着人群一划，汹涌的火焰立刻逼得他们节节败退，不少兵器都在这古怪的火焰中瞬间化为齑粉。

“火！这是什么火！”修士们一边后退，一边手忙脚乱地结阵。

“是紫虚灵火！”青莲教教主从上方传来，“天下至纯至烈火焰之首，传说可以做到融化万物！”

但这东西只在灵火山的最深处，几乎难有人拥有。难道是麒麟本身自带的技能？廉教主想了想，摇摇头：“早就听闻麒麟爱搜集奇珍异宝，或许什么时候得了也未可知。毕竟灵火山本就在西境，大概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只要不是他自己的火，用几次也便没了。但当前，拥有紫虚灵火的麒麟势如破竹。就连无影无形的防御阵法也能被他轻易洞穿，伴随着人肉烧焦的臭味和惨叫，他转瞬间便来到了林异与苏芷北面前。

“我给你一个机会，把饕餮给我，你就可以活。”麒麟对着苏芷北微笑。

少女手持长剑，将男人紧紧护住：“你永远也别想！”

离间计落空，麒麟失望地“啧”了一声：“没意思。”

他抬起手，猛烈的火焰朝着二人扑去。

苏芷北临时驻起的小小屏障登时就破了，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手中的落虹剑却在此时不断颤抖，主动迎了上去。

烈焰包裹在剑身周围，明媚的火光中，透明材质如水流动，丝丝火气被温润地融合进神器中。落虹剑如鱼得水地散发出七彩光芒，连麒麟也要退让三分。

“成了，落虹剑成了。”苏芷北震惊过后，喜出望外地叫道。

最初她便得知，落虹剑因五行锻造材料的配比不当，始终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自她修仙以来，在永州取得万年纯金，在楚国取得土灵珠，在毒瘴森林取得剑毒乌木，最后竟在西境，在麒麟圣子的手里取得最后一样材料紫虚灵火。自此，修仙界神兵的榜首，天下第一剑落虹实至名归。

自行炼化完毕的神剑发出嗡鸣，仿佛与少女心意相通。苏芷北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剑柄握在手中。

神剑温热，颤抖，如同刚刚苏醒的巨兽打了个哈欠。

苏芷北站起身来，抬剑正对麒麟面门：“多谢。天下第一剑与云霞派天一剑法，斗胆请您赐教。”

她将长剑竖立于胸前，轻轻闭上眼睛。霎时，天地间四面八方的风都涌向这个看起来即渺小又羸弱的人类，可见的、不可见的灵气、魔气被落虹吸纳，发出刺眼的，恍若白昼的光。

这一刻，苏芷北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太阳。

麒麟的身体似乎僵住了。人在面对巨大的危险时，失去反应力反而是一种天生的自保手段。

“苏芷北这一剑，恐怕比云霞祖师还要强……”云翳喃喃自语。

“天一剑法原本将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气相结合，已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功法。北北自己又有了饕餮精血，连魔气也运用自如。所有气息汇集到一起，是混沌之力，是天下气息的本源，也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与麒麟、饕餮一战。”

苏芷北感觉自身已经如气球一般被各种精粹的力量充满，落虹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龙吟，仿佛蓄势待发的雄鹰。

“去！”

落虹剑凌空划下。

天地间仿佛出现长剑的虚影，凌冽的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一道白光皎如十五的明月，以毁天灭地之势朝着麒麟而去。

众人抵抗不住猛烈的气息，待场中寂静，回过头来时，麒麟已失了一臂，怔然立于场中。远处，绵延数百里长的巨大山脉被从中破开，裂口处如刀削锋利，分毫不差。

“一个人类，居然也可以拥有此等力量。”麒麟喃喃道。

苏芷北放下落虹剑，身体隐隐有透支的迹象，仍强撑着回答道：“万物本无高低贵贱，你有的，我们都可以有！”

若她是个九重天该多好，她是个九重天，她就能再使出一次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天一剑法，麒麟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就凭你一人而已，又如何。”麒麟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哈哈笑道，“一起上啊，一起上啊！”

他化出原型，巨大的神兽立刻将军阵撞得七零八落。

“上啊！”指挥长老一声令下，修士们如潮水般涌向麒麟。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被麒麟尾巴扫死、犄角撞死、嘴巴咬死、兽蹄踩死的修士不计其数。

“北北，到这边来。”陆明岚在混乱中拉起地上的少女和她身旁的林异，“你们状态不好，我们先到后方去找个地方疗伤。云霞派准备了大量的灵石，哪怕把家底掏空，也够北北再使出一次天一剑法！”

少女点点头，扶着重伤的林异往战斗圈外逃。

谁知那麒麟即使在混战中，也没有放松对苏芷北和林异动向的掌控。他见二人想溜，埋着地动山摇的步伐便冲了过来，几次踩踏不中，干脆猛一吸气，瞬间无数的修士皆被他吸入腹中。

苏芷北几次急转弯已经力竭，好不容易拖着林异和陆明岚躲过了踩踏，未料到麒麟有此一招。反应过来时，三人已经在半空中，距离那张血盆大口仅有几丈远。

少女来不及多想，啪啪两掌将自己手中的两人送了出去，自己却因为反方向作用力登时落入麒麟口中，被劲风裹挟着落进深处。

“北北！”两个男人同时惊叫，而麒麟的嘴巴已经闭合，斯人消失不见。

“快救她！”云霞派众人皆急切不已。

“奚夜、唐玥、陆明岚、燕惊寒、林异，我们六人亦是不同灵根功法，一起发力或有奇效，虽未如一体运用自如，但一同营救北北也不无可能。”云景吩咐道，“结阵，我们专攻麒麟嘴部！给北北逃出的机会！”

“是！”六人纷纷结起掌印。

苏芷北落入麒麟腹中，初时只觉得一片黑暗，周围不仅有零零散散的灵宝和气息奄奄的修士，还有一种粘稠的液体从上方滴落，一旦沾到皮肉无论多厉害的体魄都要被腐蚀穿透。

她立刻结起防御阵，但根据阵壁损坏的速度，这个阵法也护不住她多久，必须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

但麒麟腹中吸入的修士过多，她飞不起来，只能靠手脚往前爬，踩着脚下成山的修士尸体，她的心中也满是痛苦和恐惧。外界所有打斗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和麒麟胃液滴落的声音。照明的宝物握在手中，但仅仅能抵达眼前四五尺远，更远处仿佛连光线被未知的生物吞噬。

苏芷北感觉自己爬了约摸有一刻钟，不知前进了多远，更不知是在朝什么方向前进，仿佛麒麟的胃永远没有尽头。而她的防护阵已经岌岌可危，若不是有八重天的底子在，她恐怕也和其他被吸进来的修士一起很快便见了阎王。但如此下去，她死在这里也是早晚的事，不能再一味地逃避了！

苏芷北拿起落虹，向上跃起，狠狠扎向蠕动的胃壁。长剑先是感到阻力，少女定睛一看，才发现并未真正扎进肉里，反而是被厚厚的胃液包裹，进退两难。

苏芷北犹豫之时，落虹却在异常强悍的腐蚀中逐渐融化。晶莹的剑身变成透明液体，沿着剑柄一直流到少女掌中，温热中带着酸涩的刺痛，像泪水。

“落虹！”苏芷北惊慌失措。陪伴了她一路的灵宝，好不容易炼化成最巅峰的神器，却在惊鸿一瞥后如此轻易又快速地毁灭。眼前的场景几乎让她当场昏厥。

那液体却并未滴落，好像慢慢渗透进少女的皮肤里，变成她骨肉血液的一部分。苏芷北呆住，奇怪的力量从她的身体里升腾而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外界，混战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可以说所有修士已经筋疲力竭了。阵亡了一半的修士，换来麒麟断裂两角，身上新伤无数。双方都已经耗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撼动胜利的天平。

空中突有乌云集聚，渐渐汇聚成巨大的漩涡，像创世者正在用乌黑的眼球审视人间。修士们纷纷停手，以询问的目光探索异常天象的由来。

没有新的阵法，也不是谁力挽狂澜的出招。直到有人大声喊出它的名字：“是劫云！渡劫的劫云！”

谁会在圣战之时渡劫？

众人未想明白，第一道天雷已狠狠地劈在麒麟身上。

“麒麟要渡劫了？”腾龙寺主持的声音都害怕得扭曲，“从未听说过……如此恐怖的实力还可以再次晋升？”

但明显，此时的麒麟并不能完全承受住天雷的考验，半数惊雷落下时，他已跪于地面，低垂着头颅，身上隐隐发散出焦糊的臭气。天雷对于他的压制力，竟然比绝大多数法术都来得强悍得多。

“这就是天道。”林异喟叹道。圣子也不得不低头。

全部雷劫过后，天空瞬间又恢复清明。麒麟倒在地上，微弱地呼吸着，身上尽是焦黑的痕迹。

“快，此时有机会！”奚夜率先结印，云霞众人的攻击落在麒麟嘴边，激得他张嘴呕吼。

一粒小小的人影便在这宝贵的间隙中冲出险境，稳稳落于众人身前。

她已没了本命的神兵，但眉心出现一道银色的水波纹，眼眸泛光，举手投足道韵盎然。

“北北九重天了！”燕惊寒率先惊呼，“刚才渡劫的是你，不是麒麟！”

只因她在麒麟腹中，竟让圣子替她生生抗了九重天的雷劫。

“落虹已与我合为一体，它助我一路踏上九重天。”苏芷北感慨地摸了摸自身手腕上的血管，里面流动的就是落虹的力量，“能趁机击败麒麟，也是万中无一的巧合。这可能就是天意。”

众人回头，见重新变回人形的麒麟早已狼狈不堪，脸上全是一道一道的血痕，却依然强撑着站起来，发了疯似的冲进人群胡乱攻击。

他虽是强弩之末，绝大多数修士也不敢由他近身，手忙脚乱地躲避着攻击，像在玩老鹰捉小鸡。

只有一人端端站在原地，任由麒麟靠近了，也不闪躲，反而伸出手去握他伤痕累累的胳膊。

眼见着麒麟与那人打了个照面，竟然真的就由着她拉住了自己前进的身影。

“殿下，住手吧，别打了。”女人的啜泣声一点一点擦干净他眼眶中疯狂的赤红色，“别打了……”

知桃抬手抚上男人的脸颊，瘦削，肮脏，血迹斑斑。

“你也要杀我，你也在大军里。”麒麟的声音竟然也沉静下来，缓缓地陈述着。他知道璇玑宫有一部分人没有上战场，但知桃不在那部分人里。

“殿下，你错了，回头吧……”知桃捧着他的脸，望进他那双被重重尘雾遮挡的眼眸中，急切地寻觅着，“你是个好人，你不该这样……”

“是你先背叛我的！是你不肯跟我认错！”麒麟愤怒地甩开了她的手，“许下的承诺，是你们人类先撕毁的！”

他又有什么错？当他的领域覆盖到整个璇玑宫的时候，他就知道知桃还活在宫里。张京哲跟他说，是知桃被那忘恩负义的男人弃了，无处可去，又只能回到璇玑宫谋个差事。

麒麟本是一直与她赌气的，但赌得久了，难免想去见上一见。他觉得，如果知桃肯向自己认错，自己一定会原谅她的，原谅她的背叛，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原谅她违背了他们永远在一起的誓言。

但见到知桃的时候，对方眼神中满是闪躲。

“跟我认错。”麒麟说。

知桃不解地望向他，企图从他冷漠的面容里找到这句话的缘由：“我有什么错？”

“你背叛我了！你背叛我了！”麒麟咬牙切齿地叫喊。

知桃的脸上一半是疑惑，一半是歉意：“我对殿下的感情说不太明白，大概是亲切之人或手足姐弟，那不是爱情，殿下……”

“我管你什么情。我只要你认错，你认错，我就把你从这个破菜园子里带出去，你还是住你的偏殿，不用每天干这些粗活。”

知桃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没错。”

麒麟气极反笑，连声道：“好好好。”

后来，他再也没来过这片菜园。

后来，他在青楼女子的阿谀奉承中寻欢作乐，又见她们转头对别的客人笑脸相迎。

人类永远都是如此虚伪。

他把玩着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珍宝，用高人一等的身份让所有人低头。感情，才是最廉价，又低劣的东西。

“殿下，醒醒吧。”得知了前因后果的知桃紧紧抱住身前的人，“我知道，殿下一直都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多年以前，在昏暗的地牢里，她也是这样抱住了麒麟，他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幸福的时光。记忆的刀口由上而下破开灵魂。

她的眼泪滴在麒麟的背上，顺着伤痕往下流，让男人分不清那是血是泪。

麒麟沉默地抱着她良久，久到包围圈外的修士都蠢蠢欲动起来。他将一枚小物塞进知桃口中：“吞下去，乖。”

这是他近年来难得的温柔时刻。

“我会再来见你，你等等我，等我长大，可以吗？”麒麟在女人眉心落下一吻。

一瞬间，耀眼的白光模糊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巨大的轰鸣声吞没万物。

苏芷北顶着强烈的冲击波将云霞众人护在身后。

片刻之后，场地中心仅剩下一个小小的知桃。

“麒麟……自爆了……”

他把护心鳞送给了知桃，自己却散作千万碎片消失在天地间。

“坏了！”云翳道，“往常典籍上都说了圣子最难杀死，必须要在其断气后分解肉身，然后一片一片灼烧干净，现在哪里还找得齐他？”

只要有一块稍大的碎肉，他就能通过成百上千年的修复重新化作人形。这下倒成了一个永远的隐患了。

“我瞧最后麒麟那样子，应该也有些醒悟，师兄不要太过忧心。”折花拍拍云翳的肩膀，“再说了，麒麟再长出来，我们也还有林异嘛。”

而林异也得以一直一直活下去，直到麒麟再出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