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盐 第3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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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被我的震怒唬住了,张了张嘴没说话。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赤着脚就要离开他的房间。安德烈忽然扑上来紧紧搂着我的腰,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哀哀的说:“哥哥,我开玩笑的,我不是真心这么想,只是想气气你……”

我还记得那时候安德烈拎着行李独自一人站在机场,高傲冷淡的看着窗外。

他如冰山伫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光芒,却无人敢靠近。

我在工作之时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请我去接这个十几年来完全没见过的弟弟。我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打电话却无人接听。因为担心他一个人迷路会害怕,我下了车之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找到他时已经很累。刚准备叫他的名字,他却仿佛有所感应,转身看向我。

晴朗的蓝天白云在他身后,像初见时那片让我为之出神的蓝宝石。

安德烈不太熟练的开口,然后露出了一个我所熟悉的美丽笑容。他声音很轻,仿佛害怕惊到猎物的猎人,让我忽视藏在隐秘之处的恶意,直直落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哥哥。”

我顿时忘了自己要抱怨的话,呆呆的向他走了两步,再次义无反顾的伸出手。

“……演得很好,你不去考个电影学校是屈才。”我咬着牙冷冷的看他,平常我不反抗是因为觉得不必闹得太难看,有时候顺着他们的意见会少些矛盾。但要真打起来,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多少能让他吃点亏,“演多了不觉得厌倦吗?现在不必演了,我也不需要你这个‘好弟弟’。再说一遍,松开。你不走我走,或者你更想让我打电话报警?”

安德烈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脊背,我们僵持了几秒,他慢慢的、不甘心似的放开手让我离开。

我最终没有做成合格的哥哥。

因为我很自私,自私到宁可孤独也不想受伤。

我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带上门后脱力的靠在墙上。我的大脑浑浑噩噩,满嘴血味,心跳快得让我自己都害怕,两条腿酸软无力甚至难以迈步。但这些都不足一提,最让我慌张的是胸口那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仿佛被人当胸贯穿,那里有一个疯狂叫嚣灌入痛苦的缺口。

我变成了一个漏气的气球,在绝望里流泪挣扎,感受着生命离从自己身体里流失。明明很久都没有这样过了,为什么还会再犯?明明我已经好转了啊……为什么还会这样?

我好像被人丢进了湖水里,意识模糊,喘不过气,满眼是无尽的漆黑,耳边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含糊的吐出几个字节,以为自己已经尖声呼救,可真正发出的却细如蚊蚋。

我是不是要死在这了?门口是指纹锁,安德烈可能已经走了,没有人会发现我。我会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死在冰冷的地板上,尸体干瘪死相丑陋。这种想法勾起记忆深处的恐惧,那年我独自睡在病床上觉得被世界抛弃的恐惧。

我知道光能给我安全感,可我甚至提不起力气去按开灯就扑通跪倒在地上,只能颤抖着手在床边摸索。

烟放在哪儿?我需要烟,需要酒,需要镇定剂,需要安眠药,这些能让我最快麻痹自己的东西,什么都可以,能填补那里呼呼漏风的空洞就行——

不知是什么被我扫到地上,我仓皇的把它握在手里,贴上自己的脸颊。

四四方方的物件温润坚硬,仿佛带着体温。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宋澄送我的印章,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噼里啪啦落下来。

“宋澄,宋澄、宋澄宋澄……”我拼命喊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温暖的人召唤我的身边,“救救我吧,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这一方小小的印章真的给我带来了一丝安全感,我缓了缓挣扎着站起来按开灯,找到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通讯录,颤抖着按下一个号码。电话几乎是播出就被接起,我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冷静下来,忍着哽咽对着手机说:

“我是许俊彦。我现在可能状态不太好……请问您有空吗?”

第80章

打完电话之后我恢复了一点力气,套上毛衣长裤推开房门,和站在我门外举着手要敲门的安德烈面面相觑。我没想到他还没走,深呼吸一口气拿手遮住满面泪痕的脸,克制着情绪问:“什么事?”

他低垂着漂亮的眉眼,现在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温顺:“哥哥,我担心你……”

“有意思吗?”我想牵起嘴角扯出冷笑,却不想被他知道刚刚无助的流泪,转过头时只觉得无力,“让开。别逼我动手。”

“我不是真心的,我只是——”

安德烈觑到我的脸色,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我走过他去客厅穿上外套,俯下身换鞋。他只穿着宽松单薄的睡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美貌的脸蛋,执拗又楚楚可怜的样子:“哥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别叫我哥哥,我不配。”

我不去看他那幅伪装出的脆弱假象,穿好鞋之后拿了钥匙就出门。在门闭上前我回身,安德烈站在阴影和灯光交界处,定定的看向我。他在光里的那一半如此明亮,像闪闪发光的天使。我看不清他处于黑暗的另一半神情。

也不想看清。

吴医生的车开进小区时我正在抬头看月亮。

深蓝的夜幕上挂着一弯黄澄澄的、轮廓明晰的弯月。

我忽然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模糊的。唯有月亮,月亮与它的光辉、与这天空、与世间所有仰头的凡人,都锋利而冰冷的永恒分割开。它如此坚决如此美丽,在这个深春的夜里漠然俯瞰一切卑微的爱恨离别。

吴医生匆匆忙忙下了车,他让我坐进车副驾。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我穿得太少,早就冻得浑身冰冷。他从后座拿了毯子递给我,表情担忧:“冷不冷?”

我麻木的摇了摇头,没拒绝这份善意。他发动汽车,自然的说:“诊所已经关门了,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可以吗?”

我看着窗外没回答,他便不再多问。吴冕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他和曾经我信任的那个女医生很相似,温和坚定,询问的神情中不自觉带着一点悲悯。这种近乎怜爱的情绪不易察觉,也很难在其他人身上见到,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太多次为患者感到过悲伤。

路灯的光在我脸上快速略过,在这个温暖狭小的空间里,我盖着柔软的毛毯,被迷茫和疲惫淹没。

“……我做错太多事了。”

吴医生的声音沉稳可靠,他语气带着安抚:“每个人都会犯错。包括你我。”

“可……我做错的太多、太多。”每吐出一个字都会抽走我一部分力气,但我仍然想说点什么,“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俊彦,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尽我的可能提供一些帮助。”他在红灯前停下,恳切而温柔的看着我,“背负着问题前行太辛苦了,我想帮你承担一些,好吗?”

我没说话。并不是故意不答,只是我觉得好累。说话也累,思考也累,呼吸好累,活着好累。要是能就这样一睡不醒,不要面对这一切就好了。

“只当做一次朋友间的闲聊。”吴医生大概是留意到我的疲倦,他轻声说,“我们说点轻松的,做个假设:如果重来一次,什么糟糕的事情都没发生,俊彦你想怎么活?你想要用新的一生得到什么?”

我坐起身,强迫自己很认真、很认真的去想这个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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