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 第58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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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楚家的风波几乎是全城皆知,好在楚山浔平日交际不广,如今也就是这些旧人遇见了还能认得出他来。

“呀,楚公子这是哪里高就呢。”小四压下心底的惊疑, 如一阵春风般迎了上去, 她一双眼温和地扫过他身后的福桃儿, 热络道, “今儿是带姨娘来做冬衣?还是您两个一并的?”

姨娘?福桃儿闻言心道果然,却还是依礼朝着女裁缝点头致意。

“也就是在京中谋了个差使。”楚山浔不欲声张,将她外罩的大氅递了过去,“这位是楚某的夫人。”

正迎面过来的骆掌柜的听了这番话,立刻从善如流地轻斥道,“瞧你这丫头的眼力见,来来来,楚公子啊,老朽与您量身,后头请。”

小四闻言,也是连连告罪,忙喊了个伙计顶在柜前,便和骆师傅分开带两个去后屋量身去了。

这两年尚衣坊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厅堂两侧小门通向男女客相反的量身的院落。福桃儿被小四带到女客那处,但见其中桌椅长案,布置得精妙典雅。整个屋子分了三间,单这么处量身的地方,就比寻常人家的正屋还要大上几分。

进门左手边辟了十余个垂着绣帘的隔间,是供女客直接换试新衣用的。正中茶水瓜果,一应俱全,坐了好几位女客,或是候人或是休憩。

“夫人是愈发模样好了,瞧着比五年前还要年轻貌美呢。”小四带了福桃儿拐到右侧量身的雅间,因着方才的口误,她便巧舌不息地说着好听话,“公子说要同您作套一个式样质地的冬袄呢,夫人可真是叫人羡煞。”

眼前的女子连珠炮似的招待恭维,叫福桃儿很是不适应。她似是从未被旁人这样赞许过,也不大会应对,便只是小四说一句,她就呐呐地笑一句。

进了雅间,记挂着来此的目的,福桃儿终是打断了她:“那套男装只需做成市井子弟的样式,不必太过精良。”

小四捡起皮尺,狐疑地回望:“夫人这是何故?具体要什么样式呢?”

“就是伙计小厮带兜帽的那种灰布裳子,不瞒你说……”看着她细致万分地上下量身,福桃儿斟酌了下,也就将记忆错失的实情尽数说了,“你方才叫我姨娘,那前头那位公子待我如何?你照实说,没人会听见的。”

闻言,小四落笔记完了最后一个尺寸,回首笑道:“那时候楚公子倒的确不像现下……我一个外人,也不算清楚。只不过老太太待您极好的,那每回喊咱们进府做新衣,好料子都不缺您的……”

身后没什么回应,小四停了口,回头去看时,却见她立在那面舶来镜面前,有些出神。

这面舶来镜,与坊间普通的铜镜全然不同,是骆师傅托人从南海花重金购来的,据说是用叫玻璃的材料制成的。镜面光滑如水,能将人的全貌照得纤毫必现,五官肤色神态,就同真人全然无异。

这样的玻璃镜子,全尚衣坊也只有这一面,平日里除了给试衣的客人照用外,也就是小四每回裁了新衣,比对着自己先穿着瞧一瞧的。

镜中人一席鹅黄色的对襟修身长袍,长及腰侧的如云墨发却比未嫁的少女还要随意,只松松得拢了个扣子合于背心。这般汉戎不分的装扮又勾起了那些错乱的光影,对于自己怎会流落到鞑靼王廷,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丝毫来。

女子眉形姣好却疏淡异常,一双细长宁静的眸子绝称不上好看,圆润低塌的鼻子更是显得人有些傻气鲁钝。好在肤色胜雪,额间光洁檀口似蕊,瞧着虽是无盐,却也勉强算不上丑陋。

“夫人?”见她面无表情地只顾呆看镜子,小四拎过一件浅粉的袄子,朝镜前人身上比对了,“这是我最新作的式样,您瞧,还真是衬您的肤色。”

见这女裁缝眉目和煦,说话间不住揣度着自己的神色,福桃儿侧首朝她也回了个笑。镜中人眉眼一弯,牙尖微露,带出番天真烂漫的娇憨,浑然天成,瞧得小四也是一愣,暗道原来有些人,还真是得凑近了瞧,才能看出好来。

“夫人正该多笑笑,您这么一笑啊,倒是把这半个铺子的女客都比了下去呢。”小四到底是市井人,以为雅间里无人,这讨好的话也就丝毫不加掩饰了。

谁知福桃儿还没赧颜否认,外间一个婉转如莺的女声便传了进来。

“呀呀呀,本夫人倒要认识认识,是哪位闺秀小姐,当的起这等赞誉的。”

屏门推开,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两个丫鬟跨进里间,女子上着月白大氅,下罩浅紫撒花罗裙。梳了个不合旧式的堕马髻,头上一枝紫玉蝴蝶,绞合着赤金流苏,富贵中不失俏皮,煞是夺目。

此人正是楚家庶出的四小姐,家主楚山明的同胞妹子—楚玉音。她与福桃儿同岁,五年前自挑了个豪富人家的秀才嫡子。姑爷章环比她要大上十余岁,虽是素有才名,却在科场连连失利。直到年初春闱,才得了个庶吉士末位的名次,家里出了五千两打通上下,才在平城谋了个从七品的小官。

虽说是从七品的地方小官,对楚玉音来说,那身份上的转变却是大了。自她母亲殉节后,她母家能仰仗的便只剩了个长兄。所以章姑爷得了功名,有了正经的官职,她便不再是无名无分的商贾妻,在讲究士农工商的大盛朝,她如今的身份,可算是比大嫂常氏还要高些了。

楚玉音本是开着玩笑想进来瞧瞧尚衣坊的新款式的,等镜前人一脸惑然地转过头来,她顿时张口愣在当场:“你、你不是!”

见来人一脸讶然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福桃儿猜着是从前的旧识。又看楚玉音面目娇俏,不像是怀有恶意的,福桃儿当即先点头致意,同她笑着招呼:“也是骆姑娘胡言的,这位妹妹若是瞧上了,便请掌柜的先同您做。”

楚玉音一脸怪异地走上前去,立在镜前,仍是不住地打量着她。镜子里,她与福桃儿身量相仿,只是这两年生育后发胖了些。细看她眉目五官,一毫未变,可那气质举止判若两人,楚玉音凝神辨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这个鹅黄衫子的夫人竟就是漠远斋从前那个丑胖丫头。

她眯了眸子,先压下了讽刺嘲弄:“呵,这声妹妹可是当不起。这是什么渊源,你如今是飞上哪根枝头了嘛?”

楚玉音的相貌不是最好,却胜在甜美娇柔。虽是婢女生的庶出姑娘,却是在生母和长兄的疼爱呵护下长大的。是以,便是如今见惯了世面,却依然忍不住要与人争争风头。

“这位夫人说笑了,我不过是粗人着锦罢了。”见小四执了皮尺过来,福桃儿温婉一笑,朝镜子外半退了步。

骆小四不知楚府里的龃龉,只当她二人是姑嫂久别,拿着皮尺热情地同她闲话,福桃儿则在一旁候着,想着要如何同她问些过去的事。

是以,整个雅间里,也就是楚玉音一肚子纠结震惊。她转身抬手,量出了个二尺二的腰围,又扫了眼昔日胖丫头的身段,虽是掩在厚实的鹅黄袄子下,其纤弱不盈一握的轻盈却都能瞧得清。

“方才本夫人的话,你还没回呢。”楚玉音嘴巴一扁,扶了扶那支紫玉蝶钗,“难道是投了哪位老大人作续弦?”她的眼睛生得漂亮,上挑着恶念生起,忽而嗤笑着轻语,“总不会这模样投了柳巷,叫哪个没眼的恩客瞧上了吧。”

两个丫鬟上前递茶接衣,应和着主人的话,一并莺啼柳翠得娇笑起来。

小四收了皮尺,眉头一皱,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她记完了尺码,有心想替福桃儿解围,转身要开口时,却想起师傅的嘱托。尚衣坊虽然不缺钱财,在这些世家官宦的门户前,却是丝毫也不够看的。若是不提防得罪了,随便一个地方小吏,都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正不平间,却听福桃儿敛眉温和:“是与我旧有嫌隙吗?夫人还不是命妇吧,这般狂言也不怕得罪人吗?”她又抬眉直视楚玉音,苦笑道:“好在我只是个没有过去,脑中空空的人。”

‘恩客’这个字眼同先前那些噩梦般的乱影交织,福桃儿扫了眼这女子的打扮,也不知怎么就料定了她没有诰命在身,说话也就不再客气了。

“家门也不敢报,贱婢!你就敢在这里教训我?”楚玉音随手摔了茶盏,又蹙眉想了想她最后一句,挑眉逼近了步,“你这是失忆了?”

两个凑得极近,被她眼底的张狂轻视弄得不适,福桃儿心下厌恶,朝后退了步,却听她又哼笑一声,朝红木椅上坐了,板正地说道:“告诉你!你是我大哥从江阴买来的奴婢,三十两银子叫祖母赏了五弟作通房……”

跟着章环也多读了点书,楚玉音编排起故事来,也是顺口的很。她添油加醋地将福桃儿在漠远斋怎样不受重视,又如何被主人弃若敝履,怎样赶出府去编了个圆满。

“多谢夫人告知。”知道她话里有假,福桃儿听完,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就作势朝外间去了。楚玉音却还是犹疑不解气,衣服也懒得试了,带了两个丫鬟便跟了出去。骆小四叫人收了尺码新衣,暗道今日恐怕要闹出事来,也急忙忙地跟在后头朝前厅去了。

到了前厅,往来客人许多,楚玉音一眼就看见了店门前立着的正同个甲士交谈的男人。她想起前两日兄长告诉她的消息,不禁一阵心慌,暗道自己今日也许是闯了祸事了,可千万别是这位。

男人转过脸来,快步朝福桃儿走去,那双和楚玉音相似的眸子里,尽是宠溺眷恋,他眉眼含笑地垂首道:“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也不多挑几件时新的。”

那眼底的温柔却是让楚玉音骇然,她连忙移步想要避开去,却被后头赶上的女裁缝拦了个正着。

小四故意放高了调子,说道:“章夫人,新衣只刚作了一件,您看要不同楚夫人商量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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