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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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张秀才相识多年,知他管事胆小,今日得见小景犹如战场杀神,不由打鼓忐忑,忧心小景身份来历,恐将来惹祸,但就像小景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小子都懂得道理,他两个老顽固怎能拖后腿?

他砍的是狄戎畜牲,你在怕什么。狄戎畜牲生啖人肉,辱我百姓,毁我山河,罪该万死。砍得好!我只恨我年老体衰,否则也和小景一起砍下几个人头来做酒樽!

听了这番话,张秀才脸烧得慌,为自己的胆小和疑心而懊恼,嗤笑着遮掩:老货,你少吹牛,放在二十年前遇上这档子事,你早去给狄戎人递鞋了。

杀红了眼的罗锦年还不知道,他苦心经营多日的江湖侠客形象成了泥捏人,砸地上碎彻底。

腥臭的血染他的眼,手起刀落间激起沙沙声一片,人头滚滚落地。

我该害怕的,他想,应当是哪里出了差子,他总觉得他不该砍人如切瓜,也不该在血雨中翻腾。他的归属里有绚烂花灯,馥郁芬芳,绝不该在战场厮杀。

但胸膛中涌荡的激流却推着他往前,一时酸楚一时涩涩,哪怕再记不得,哪怕强行遗忘,铭心刻骨的悲痛也有余韵残留。它们生了根茎扎在心脏之上,随着每一次搏动,绝望的血液流淌全身。

杀尽狄戎人!念头似滚滚巨轮,将其余思绪清空。

又一蓬血花炸开,沉腰,挥刀,身首分离。污浊日里,时间沙砾被灌进银泵,一粒一粒拉出千万载厚度。六阳首自空中摔落,落得极慢,罗锦年与混浊死目对视, 太阳太阴二穴泛起针刺长痛,耳中嗡鸣不休。

罗锦年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恍惚间天旋地转,日换星移,周围景物极速变换,他回到了旧日战场。回首间箭落如星雨,拖着尾焰直奔他而来,千钧一发之时一道高大背影突然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下风霜雪雨。

背影披着猩红披风,随风猎猎起,罗锦年呼吸一顿,眼睁睁看着箭雨穿透人影,穿透披风,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被扎成刺猬。

他想动,四肢百骸却冻得彻底,仿若朽木,抬抬手指也艰难万分。他想喊,嗓子眼里却堵上大石,呜咽也断续。

是谁?他想。

小景!

俄然一道惊呼声将他从幻境中惊醒,罗锦年回过神来,思绪被拽会此刻战场,趁他出神,一道泛着冷色的刀光向他迎面斩来。

一位小康之民使出吃奶的劲头别住斩马刀,脖子额上青筋爆出,使出吃奶的劲儿喊道:小景!你在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回来!

宋凌呻吟一声自梦魇中惊醒,贴身里衣已被冷汗沁透,近日来他腿疼得厉害,发作起来像有小虫子往骨头缝里钻,挠不得。除了身上挂碍,心中更是忧思难解。

日日浅眠,夜夜梦魇。

掀开褥子下地,赤脚踩在地,冬日里烧了地龙倒也不冷,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西洋钟,方四更一刻。

醒了再也睡不下,又担心燃灯吵醒饺子,他干脆披上单衣小心掩门出了院子。

掌灯漫无目的走动,不留神又到祠堂前,大门虚掩着,晕黄光线从缝隙中露出,宋凌轻手轻脚的推开祠堂门,忽入明堂,亮堂堂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眼底泛酸,好一阵才适应。

祠堂里昼夜不熄点了九千九百根灯烛,传说能照亮幽冥前路,照亮游子归途。

灵位之下放了张小案,上面除了香火黄纸铜盆还放了碗冷透了的长寿面。

宋凌跪坐案前,拾起银箸一根一根挑了坨面来吃,口感粘黏,难吃得很。

吃尽后,他盯着面汤出神,汤面上隐约倒映出他一副青白相。

好生难看,他喃喃自语道,嘴角吊起,勉强支起个笑,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一岁一礼,一寸一欢喜①。

①引自《四库全书》

已归,久等私生子

第142章 匪事(五)

凌儿,从宫里来了个小内侍说要见你。饺子提着盏琉璃灯站在门外,她小臂上还抱着件臧蓝色孔雀毛大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宋凌夜半出现在祠堂。

人在哪?宋凌揩了揩唇角起身。

饺子明白这是在问小内侍,边进门替宋凌披上大氅边说道:让他等在仪门外小茶房,虽说是内侍,但内门里夫人娘子都已安置,不便让他来往。

宋凌神色淡淡,一点也不好奇宫里内侍深夜来访是为何事,接了饺子递过的琉璃灯就往外走。

他不急有的是人急,饺子拉住他担忧道:你近来,她本想问宋凌近来是否做了出格的事,不然内侍为何越过老夫人,夫人们,单单指名要见他?内侍另称天使,突兀来访只能是上面那位的意思。但想到宋凌平日里性子,询问的话全卡在嗓子眼。

宋凌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应是先生在外又有捷报传来,祖母年岁大了不便劳烦,陛下这才差人来让我这小子走一遭。

饺子敏锐察觉出他话里诡异之处,走一遭,走哪去?皇宫?不是传话?凌儿为什么好像知道上面那位到底想做什么?

她紧抿嘴角,颇有些艰难道:早去早回,早膳是你爱吃的桂圆蜜花酿。

宋凌微微颔首,远去无行踪。

等在茶室的小内侍,穿了身皂黄色荚袍,头上带了顶竹篾斗笠避雪,进了室内后取下挂在脖子上,他面目狭长,典型的狐狸长相。

说来此人还有几分来历,正是昌同帝近侍大太监福官的义子,唤作德贵的。

正统的皇帝亲信,此番由他来可见重视。

对皇庭来人,宋凌早有预料,或者说期待已久。自从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后,他就有预感昌同帝迟早会派人来引他相见演一出慈父仁心的戏码。今岁过,他已十九岁,在昌同帝认知里还有一年他这颗大还丹就能起效。

可不得抓紧时间培养感情?哪怕对药人连虚情假意也欠奉,但事关自家中性命可不得上心些?不怕大还丹长腿跑了吗?

昌同帝的谋划同时也是宋凌的机会,未来如何他不敢担保,这剩下这一年,昌同帝必会做真正的慈父。寻常科举路阻力重重,哪怕有幸站上顶峰,用去的岁月也不可计量,五年十年?还是五十年?他等不了这么久。

宋凌站在茶室外,眼底神色忽明忽暗,握琉璃灯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面上却笑道:让大人久等,恕我失礼了。

听见声音德贵忙不迭放下茶碗,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门前,还未出宫时他义父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薄待这位主,不然有他好果子吃。因着义父郑重的态度,德贵对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罗府二少好奇得很。

心里猫抓一样,这位二公子到底是何德何能得义父看重?

火急火燎的拉开茶室门,德贵先是看见身流光溢彩的大氅,暗惊道,好生富贵。再往上,德贵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好个天人之姿!

面上笑意更是真切,郎君抬举了,奴婢本一贱婢,不过宫里贵人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解闷玩意儿,哪来的命听郎君句大人,折煞奴婢也!

闲说半晌,德贵才提起正事,眉开眼笑道:奴婢此番前来是向郎君道喜,天大的喜事啊!陛下听闻郎君才名,欲请要召见郎君!

宋凌故作受宠若惊道:怎当得,在下才疏学浅,薄词浅赋怎能入陛下眼。

德贵一直在暗中观察宋凌,见他不是心性狂悖,行为放诞之人,更起了几分结交心思,遂提点道:郎君此番入宫,可往湘兰园多走动,那处新移栽了几株海外名兰,郎君寻不到路,可在清静殿外小花厅等一等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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