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审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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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记得自己青少年时期跟梅丽莎一起旁观过罪犯的审判。

审判本身不公开,她们是没有被邀请的。但是梅丽莎不知怎么听说了裁判所要审一个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妇女,非得拉着她过去看看。于是她们就在潜行的掩护下,蹲在成列的柱廊上观望神官如何审问罪犯。

那给艾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当那个女人否认罪状,试图提出原告是污蔑的时候,神官一声号令,让一群打手过去折磨她。她当时惊得手里的零食都掉了,但在梅丽莎的阻止下,她什么也没做,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经受折磨,最终承认了自己红杏出墙,聚众淫乱。判决是把她推到广场上吊死。梅丽莎说这样的事儿很正常,要是不请十几个辩护者来帮忙,打造声势证明她无罪,那么一切就由神官说了算。

艾丽永远不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正常”。她有段时间经常做噩梦重见那个可怜女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很多见。

在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一个人被控告时,往往已被视为有罪了。这样的人自然很难保住尊严,甚至连性命也不能自己做主。

所以卫兵们过来拽她出去的时候,艾丽对他们动作的粗暴毫无意外。

“你会晚点受审。”

那是她很长时间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前一天晚上没能休息得很好,尽管有毯子和古雷克的身体帮忙保暖,还是手脚冰凉,四肢发麻,而且一直盘算着今天该如何行事,无法放松下来。这直接导致艾丽现在浑身酸痛,没有挣扎的力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古雷克分开了。等到了室外才想起,古雷克是先她一步被带走,参加上半场审判,而她的是下半场。

有人往她的头上套了个东西。她的视野彻底黑暗下来。没人叫她动弹。于是她直直伫立在寒风中。又过了不知多久,她被推着站起来,从现在的地方走向别处,全程被背后顶着的武器所指挥。

“二号被告人带到。”

艾丽听到卫兵的喊声,然后她被狠狠往前推了一把。这下搞得她差点跌倒在地,还好平衡了重心,在关键时刻稳住身体。

这里似乎是一个全新的空间,很宽敞,但未必很空旷,因为周围的声音嗡嗡作响,如同潮水般涌入大脑。

“这就是她啊,那个人类。”

“竟敢闯入奥克多姆行刺国王,真是胆大包天。”

“这样的家伙必须处以极刑,然后把消息传播出去,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异族人。”

“没错,可恶的人类必须被处死。”

这类嘀嘀咕咕都刻意压低了音量,似乎是为了遵守某种默认规则,但还是被艾丽听得一清二楚。她扯了扯干裂的嘴唇,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的愿望能实现。

在弄死她自己这件事上,她和兽人们绝对站在同一条阵线。

事实上,她选择活到现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当庭说话的机会,这样才能把所有的罪责揽下来。她不敢说自己能让古雷克摘个干干净净,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比她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等到法官得知她的罪大恶极,自然会同情古雷克,对这个被恶人胁迫就范的治疗师网开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应该是她的审判现场才对吧,为什么四周好像有很多人围观的样子?

艾丽纳闷,想看看什么情况,眼睛却仍被头套蒙着。轻微的灰尘味、肥皂味和来源不明的汗臭味融入空气,一起在鼻子附近游走。她只能听到有个人走进来,然后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小了,满堂肃静,仿佛仅剩她的呼吸声。

那个人坐下了。

“被告人,你的姓名?”

正前方传来的嗓音低沉浑厚,充满雄性气息。艾丽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法官问话了。但她之前就已经得知兽人王会亲自审理案件,意思就是,她现在面对的就是兽人王?起码六十岁的长者了,还有这等精力,真不一般。这地方的法庭也是够奇怪,这样把被告人的脸蒙着,让很多事情都变得不方便了。

“艾丽,”她回答。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没有姓氏。所以她从出生开始是艾丽,死去时也会是艾丽。

“你的年龄?”

“二十岁。”也可能是二十一岁。她不太记得自己从未庆祝过的生日。

“你的身份?”

“影子条约098号成员。”

艾丽说出这句话,四下静默。

然后,突然间,周围一片哗然。

“她承认了!”

“果然跟古雷克圣手陈述的一样,她属于一个邪恶人类组织。”

“为什么还不把她拖下去施以绞刑?”

“就是,拖下去绞死吧。”

“绞死!绞死!”

不是,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都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艾丽心里纳闷。一般庭审都不会让闲杂人等进来吧。这些人既不像是辩护者,也不像是律师,她只能听出他们拥有兽人独特的粗犷声线。

而且他们提到了古雷克?考虑到他的审判提前她进行,现在已经结束了,而他们都知道他交代了什么,看来他们是连续两场审判都要围观?

就算好奇大胆如梅丽莎,也只是看完一场审判就失去兴趣,然后拉着她继续逛街了。这些兽人可真是奇怪。

“肃静!”兽人王突然爆发出来的声音盖过所有人,镇住逐渐增强的“处死”呼吁。艾丽听到身后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过已经变得微不可闻。

“被告人,你是否明白在此之前已有一场审判,提到了与你有关的事?”

“明白。”古雷克被问到她的事也是理所当然。按照他的个性,肯定是老老实实,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过艾丽有点摸不准他具体透露了哪些东西。但愿不会跟她的说法有所冲突。那个兽人应该没有愚笨到在这种关键场合下编造谎言吧?

“很好。那我希望你不会胡言乱语,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多方的陈述,并且搜集了相关证据。下面告诉我,你进入奥克多姆的目的是什么?”

“杀你。”

又是短暂的喧哗。被另一道声音大声呵斥着制止:“谁再蔑视公堂就会被打断双腿扔出去!”

等等,那不是……

在听出那个亢奋的声音是来自埃格莫克时,艾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攥紧的手心微微冒汗。理智告诉她,他只是来维持秩序的,仍免不了紧张。但不是恐惧。她已经度过了恐惧的阶段。

无论他在这里做什么,维持秩序也好,看她笑话也好,随他去。她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她必须做好自己的事情。

法庭安静下来。跟刚才相比堪称死寂。艾丽甚至听得到前方法官翻页的声音。

“你对此具体采取了什么行动?”兽人王语气平缓,岁月磨砺出的男低音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审问一个试图谋杀自己的人,而是在谈论这几日的天气。

“我潜入了王宫,试图找到你寝宫的位置。”

“成功了吗?”

“失败了,因为被埃格莫克拦下。”

“失败后你去了哪里?”

“我……”艾丽略有一丝迟疑,不完全确定自己想要说什么。她没有想到兽人王作为法官会问得如此细致入微。当年的神官可谓是草草应付,糊弄了事。她以为兽人族也会这样,但他们的审判过程似乎有些不一样。

“公堂上容不得谎言和扭曲的事实,”听出她的犹豫,兽人王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如果你在此编造谎言,你和另一个被告人都可能被处以极刑。绞死对你们来说将是过于仁慈。践踏法律之人必要受罪,以最缓慢和痛苦的方式迎接死亡,明白吗?”

“……明白了。”看来他们对待审判要认真得多。至少这场是如此。

艾丽原本考虑过杜撰一些事情,但现在看起来,那样做不是好主意。搞不好这里有东西正在实时监测她的话语真实度,但不让她看见,所以才有了这个头套。此外,室内流动的微弱能量气息也不容忽视。贸然说出的假话可能被识破,从而干扰到她的目的。为了让她的陈述显得可信,她必须把真相说出来,因为俗话说得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相。不同角度的真相会制造截然不同的印象。与其公然撒谎,还不如选择性提供信息,引导他们得出她想要的结论。

“失败后你去了哪里?”问题再次抛过来。

“我只想着逃跑,漫无目的,身受重伤。昏迷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但我醒来后就在一个兽人的家里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一路留下了许多痕迹。像是血液、脚印这之类的东西,却从未考虑过它们背叛她踪迹的可能性。要是她但凡有一点警觉,就可以想到兽人族官兵随时可以通过这些线索找到她,而不是沉溺在自以为可以得到的幸福假象里,连累着古雷克一起背上罪名。

艾丽垂下眼睛。

“我设想那个兽人就是古雷克?”

“是的。”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治疗我,因为我威胁他。”

“你是如何威胁他的?”

“用武力。我多次用锐器袭击他的要害,好让那个懦弱的蠢货明白谁掌握控制权。”

艾丽话音刚落,周围爆发出一阵愤怒的私语。

“懦弱的蠢货?!古雷克圣手才不是那样。我有一次见过他出诊,他并不怕造访传染病患者的家,并且会确保随行人员都做好必要的防护。”

“对啊,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这个人类居然当庭说出这种话,太嚣张了。”

“不但试图谋杀国王陛下,还如此迫害我们宝贵的治疗师,这个人类简直作恶多端,罪无可恕。”

“绞刑对她来说太轻了,必须给她更严酷的惩罚!”

“说的很对!”

这些兽人待这里的意义似乎就是评论她。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评论这个案件。艾丽若有所思。她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招呼一群人来法庭对罪犯评头论足。不过这样也好,他们积极表达意见,她就能更好地衡量局面了。

尽管如此,当听到“把她钉进墙里,四肢灌上水泥,再把墙砌起来,活活闷死”的呼喊声突出重围,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一致,艾丽还是从内到外打了个寒颤。

看起来……家乡那些关于兽人残暴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肃静!肃静!”某些东西碰撞,发出重重的响声。兽人王的嗓音带了些恼火。“埃格莫克,你是干什么吃的?”

“我,呃,陛下恕罪……”艾丽第一次听到埃格莫克用这种语气讲话。不得不承认,她感到很新奇。如果不是镣铐的缘故,她真想摘下头套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她暂且只能满足于他突然变回正常的吼叫声:“杂种们!想死是吧?我现在就来把你们一个个的腿都亲手折断!”

一阵骚乱。有人在奔跑和尖叫,上下跳跃,巨响连连,震得实木地板抖了抖,艾丽尽量站在原地不动,茫然地怀疑自己究竟是在法庭还是菜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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