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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宋庄头闻言又惊又惧, 俞善对他任人唯亲的程度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这是把妻子、儿媳、儿子、外甥,一个不漏的全都安排上了啊。

若是把这庄子比做村子, 那庄头儿毫无疑问就是村长般的存在, 甚至更有权势,不仅掌握着庄奴们的口粮分配,还可以随心所欲的编排分配活计, 甚至庄奴们的婚嫁等人生大事都在庄头的管控之中, 说一句土皇帝也不为过了。

这宋庄头如今看起来是很苦闷,那是因为牛家买下庄子之后, 有个牛管家从天而降生生压他一头。

他行事处处受阻碍, 又短了油水, 自然就觉得不如意, 不过就这也没耽误宋庄头把自家亲戚都安排上好去处, 可见此人善于钻营。

俞善觉得, 以前小镜庄杨、邓两家之所以关系融洽,杨庄头又凡事亲历亲为,没什么特殊之处, 大概是因为小镜庄实在太小, 庄子上人口也太少。杨邓两家互为姻亲, 又穷得很平等, 自然就不分彼此。

而果山这个庄子的情况要复杂得多。

俞善来之前翻看过七十二张庄奴的身契, 发现其中没有十岁以下的孩童, 而刚才他们进山之前, 俞善一路上少说也看见十来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儿。

究其原因,应该是牛家隐匿了人口,往小了说是不愿多交口算钱;往大了说, 就算庄上随意死伤几个庄奴, 按官面上的人头算也容易瞒报混过关。

再有就是,庄子上的明帐有问题。

明明山下稍微平坦些地方都改成了花田,宋庄头也亲口说过,庄子上只卖花一项都不少赚钱,帐册上却是没见这块儿收入。

这其中具体能有多少出息,俞善得找到真正的帐本儿,查了往年的细帐才能知道,她觉得不能单凭着宋庄头一张嘴说,毕竟对这宋庄头的人品,俞善还要存疑一段时日。

越是即将重用之人,越不能至信,尤其是宋庄头这种心思活络之人,线放得太松太长,风筝容易脱手。

要是果真再重用这宋庄头,俞善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如何约束,防范他欺下瞒上了。

身在此间,俞善摆在明面上的短板就是身为女子,年纪轻不足以服人,还无长辈可依靠,她要特别防备别人以为她可欺,便欺上一把。

心思流转只是片刻之间的事,俞善可不知道,宋庄头此时根本不敢看她的神色!

正要带新主家去看桃园,桃园就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是亲外甥闯得祸,宋庄头简直魂飞魄散,吓得一身白毛汗都出来了。

他心中大呼老天爷不给活路,还不得不打起精神,一把将哭得瘫倒在地的黑瘦少年拽起来,大声喝道:“你哭什么,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姓丁,叫丁小川,是宋庄头唯一亲妹子家的孩子,今年才被挑进桃园帮忙。

他前些日子学着给桃树疏果剪枝,不知道哪儿弄错了,被他修剪过的二三十棵桃树居然全都出了胶。

师傅教的时候特意提过,桃树一旦开始大量出胶,就离枯死不远了。

这些七、八年生的桃树正值盛果期,最是值钱的时候,拢共二三十棵啊,别说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庄奴小子,就连他舅舅宋庄头也赔不起!

丁小川呜咽着把事情一讲,宋庄头听了也是嘴里泛苦,心里发凉:“主家,小川这孩子今年才进的桃园,是我的不是,没把他教好,他还小呢,您要罚就罚我吧!”

说完,他拉着丁小川扑通一声跪在俞善面前,垂着头一副认打认罚的姿态。

“当家的!”黄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直到看见宋庄头要顶罪,这才尖叫一声,扑过去一边哭喊着,一边捶打这不自量力的老东西:“你拿什么来认罚?为了你外甥,你不要自个儿的命了?”

宋庄头不肯拿这孩子顶缸,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让俞善高看他一眼:“先起来吧,到桃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再说罚不罚的。”

“哎!小的这就带路!”宋庄头知机,一听俞善的口风,就知道事情还不到绝望的时候,他抹了一把汗,拖起吓得鹌鹑似的丁小川,脚底生风往桃园走去。

到了桃园,丁小川把众人带到出胶的桃树前,耷拉着眉眼解释道:“师傅说了,桃树只留下四到六根老枝结果就行,分枝多了,结出的果子不大也不甜,所以我除了留下最粗的六条枝干,剩下的全都剪了。”

“我还说过屁是香的,怎么没见你天天去闻呢?”他师傅是个瘦高个儿的中年人,和果山的其他庄奴一样,也是双手粗砺,黑瘦得厉害,被丁小川气得几乎绝望:

“我说你怎么干活这么快呢,交待你细细地修,慢慢地剪,你倒会省事,一下子给我剪完了!那桃树受得了吗?你小子手脚还挺麻利,不声不响嚯嚯了二三十棵!”

他是负责看桃园的,一个疏忽桃树就出大问题,主家肯定也不会饶过他啊,这小子真真害死个人!

从此人暴跳如雷的怒骂中,俞善才听明白,原来修剪桃树不能一蹴而就,尤其是已经定型的盛果期桃树,剪枝是有讲究的,多次修剪才是正理。

这丁小川不管不顾的一下子剪到位,桃树就伤着了,这是创伤性的出胶,而且出的胶,俞善看着还挺熟悉,这不就是桃胶吗?

这东西,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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