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蒲观水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到陈克了。两人自从1905年在北京分别之后,也就是在1906年初在安庆又见了一次面。那次陈克带了保险团的骨干到安庆接受军事训练。三月份的时候,陈克就带着保险团的部队离开了安庆。没多久就是大水灾。陈克倒是派了人前来,让蒲观水给他开了公文,大意就是保险团是隶属安庆的组织,负责救灾运输。各地官府不得拦截。然后双方的联系就基本中断。一个月前,蒲观水终于接到了陈克派遣的联络员。联络员带来了一封信,陈克请蒲观水带上安徽新军所有的测绘人员前来凤台县。
1906年的中国,只要留洋见过世面的青年,哪怕是自己不会亲自参与革命,他们也会支持革命。蒲观水半年前就知道陈克是个革命党。身为安徽新军名以上的三把手,实际上的四把手。蒲观水不仅没有告发陈克的意思,而且还给与陈克足够的支持。
见识过外国的强大,又见识了满清的腐朽。这些满清王朝试图给自己培养的留学青年们绝大多数都站到了推翻满清的立场上。蒲观水也不例外。
虽然想全力支持陈克,但是蒲观水毕竟是安徽新军的头面人物,不是说走就能走。等了快一个月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借口。安徽水灾,安徽的官场上下都知道靠安徽自己的能力赈灾全无可能,这帮官老爷也都知道朝廷本身也根本靠不住。可场面的功夫却不能不做,等水灾结束,安徽巡抚恩铭终于提出,找人去巡视灾区。
这可是一个苦差事,而且地方官员见到了省府的官,那肯定要大吐苦水,大要东西。安庆虽然是安徽省府,实际上却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半军事据点,位于安徽的最南端。从安庆调集物资北上根本不现实。这次巡视仅仅是形式。而且这些官员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到了灾区无论如何都要“同甘苦”。这衣食住行必定是十分不便的。而且这些人好歹也算有点做人的起码良心,认为自己到了灾区大吃大喝也有点良心不安。所以根本没有人自告奋勇。
蒲观水瞅准这个机会,向恩铭进言。现在的要务是不要让各地发生民变。赈济的事情可以等到救灾物资到了之后从容行之。但是蒲观水认为应该派军官前往灾区巡查。协助各地官府防范民变。
清末的官场,大家根本无心做事,只求无过,不求有功。蒲观水的这个建议一出,上下都觉得很对。但是派哪位军官谁去呢?安徽新军的协统余大鸿肯定不能去。其他的副协统也不愿意。初来乍到的蒲观水突然就被发现忠勇可靠,接着就被“委以重任”。这样的结果正中蒲观水下怀,他乘机挑选了安徽的技术兵种以及自己亲信的士兵。总共凑齐了100人,一同出外巡视协防。
准备还得几天,蒲观水派出了两波信使前往凤台县。让陈克派一直船队过来迎接。既然是遭灾,蒲观水打算以运救灾物资的名义偷着多运些武器装备到凤台县。陈克的保险团是造不了武器弹药的。这次以巡查各地民变为名,蒲观水很是申请到了一批武器弹药。他是准备分一大半给陈克。
清末官场就是走个形式,蒲观水带着自己的部队出来之后,他到哪里只用形式上走个过场。安庆的那群人根本不在意蒲观水在外面做了什么。蒲观水压根没有去其他地方的打算。这次的部队目的地就是凤台县。陈克的信里面写的很客气。说人民党在凤台县现在有了上千人马,急需技术兵种的训练。特别是急需测绘兵种。
如果是不通技术的官僚,哪怕和陈克关系不错,看到这样的信只怕心里面也不会高兴。蒲观水看到这封信之后,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大生知己之感。留学德国之后,蒲观水就深刻的明白了测绘,绘图对于一支现代军队的意义所在。陈克这样的专业化态度让蒲观水很是满意。但是安徽新军里面懂测绘的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人,其他八十人都是炮兵,通讯兵,基层军官。蒲观水希望以这帮人为骨干,对凤台县的保险团进行全面训练。
从安庆出发之后,蒲观水满脑子都盘算着如何按照自己的理想建立一支军队,身为副协统,蒲观水的官威还是有的。与欧洲军队一样,蒲观水主张治军须严。跟着他的士兵都不敢大声说话。说话虽然不敢,但是士兵们异样的进进出出还是证明外面出了事情。因为士兵都站在船舷的一侧,以至于船只都有些倾斜了。
蒲观水扫了一眼小窗外的士兵,向身边的卫兵说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卫兵出去了,很快就满脸不安的回到船舱,“蒲协统,外面有人投水自尽。”
“哦?”蒲观水有些惊讶,如果河里面有死尸,倒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但是在水灾中顽强的活了下来,却在灾后投水自尽。这样的事情倒大出蒲观水的意料之外。怪不得那些士兵们都跑到了外面。他站起身来走出船舱。一出舱门,就看到士兵们都站在船舷的一边,一个个面色阴沉。蒲观水拨开密密麻麻挡在自己面前的士兵,然后他就看到了。
只见衣衫褴褛的几个人在河道边上,此时已经被船抛在的后侧,距离比较远,已经看不太清他们满是污垢的脸。从身材和发型上大概可以分辨出,这里面有一对成年夫妇,其他的都是小孩子。这家人身上的衣服褴褛不堪,应该是水灾后都没有换过,衣服彻底被污浊给泡朽了。一个个破洞以及撕裂让衣服被河风吹得乱飘。这家人腰系在同一根长绳上,男子和女子一面抱孩子痛哭,一面却摇晃着身体,毫不停歇的往河中间走。水逐渐没过他们的腿,他们的腰,他们的胸。孩子并不知道父母这么做的目的,蒲观水看到被母亲抱着的那个孩子甚至还替妈妈抹着眼泪。而年长一点的孩子,却有些惊慌得看着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间,那个孩子发出一声尖叫,“爹,娘,我不要。我不要死!”一面喊,一面开始挣扎,蒲观水看到那对父母停顿了一下,那个男子猛地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嚎叫,抱着不断挣扎的孩子猛地向已经起胸的河水中扎了下去。然后一家人就消失在浑浊的河水当中。
这是蒲观水第一次看到有人投河自尽,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竟然完全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到一家人沉于水中,士兵当中却飘过一阵低沉的叹息。
“快,快,快去救他们啊。”蒲观水终于结结巴巴的说出了话。
“大人,救了他们之后怎么办?”负责炮兵的管带巴有工问道,“咱们带的粮食也不多,救他们一时,然后怎么办?带着他们?咱们能带他们多久?”
这番话传入了蒲观水的耳中,平素精明能干的蒲观水破天荒的竟然没有弄明白这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蒲观水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家人投水的地方,四十岁上下炮兵管带巴有工忍不住劝道:“大人,这一路之上已经有三家人投水了。算起来也有十几口。既然逼到全家投水,那肯定是走投无路。咱们现在救了他们,给他们吃什么?咱们的船也就是能容纳这一百人。咱们出来的时候,粮食也没有带多少。只够咱们自己吃不到两个月的。把他们救上来,咱们给他们的粮食不够,他们吃完了粮食还是会死。如果想让他们活到明年,咱们的粮食都给了这十几个人,咱们就没吃的了。这里可是灾区,咱们筹粮也不易。大人,您心地随好,但是咱们真的救不了他们。”
蒲观水听了这番话,才勉强明白过来。巴有工说的没错,但是这样的惨状却是蒲观水从未见过的。几分钟前还充斥在胸中建功立业的大志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救他们!现在就去救他们!”蒲观水虽然努力想怒吼,但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压迫着他的胸膛,让他的声音低沉而且有些发抖。
巴有工和蒲观水关系还算不错,看到年轻的蒲观水如此激动,如果是平常,他也就服从命令了,但是这次他却忍不住再次劝道:“大人,那些人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咱们除了接他们上船只外,把他们丢在原地也是死。可是咱们船上实在是没有什么位置了。这次出来前,我负责装船,凡是能装粮食的地方,我都装了粮食。真的没有地方了。大人,您这么做是慈悲之心,但是只是让他们死前更遭罪。”
平心而论,这已经是肺腑之言。灾民们绝望了之后投河自尽,也只是一时痛苦。但是救了他们,却不能救到底,那仅仅是让这些灾民的痛苦更延长一些时间而以。反倒不如让他们现在死了少受点罪。可蒲观水却根本没有领情的意思,他抬起手臂,指着巴有工的鼻子,“下令救人!”蒲观水终于怒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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