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凝视深渊(1 / 2)
张惟昭感觉自己又一次陷入困顿之中,在这个全天下人都认为她正沐浴“皇恩”,被无边的“荣宠”包围的时候。
以往她遇到的困难都是来自外部的,她的回应无一例外是抗争到底。而这次的压力却是来自“内部”,来自曾经给过她温暖和包容的太皇太后,来自于曾经的盟友谢迁。
她应该怎么做?
无视太皇太后和谢迁的要求,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与他们争论,认为随皇帝上朝的事情只是属于宫闱私事,与朝政无关?
但实际上,张惟昭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发生在皇帝和皇后身上的事情,无论大小,都有可能被赋予象征意义,与家国社稷联系在一起。因此她能理解谢迁和太皇太后的不安。
或者“劝谏”陈祐琮:咱们这样做已经引起了争议,需要适可而止?
可是,她却知道,陈祐琮以前一直过着十分压抑的生活,遭受过非常严重的创伤,而他现在的所做作为,正是他寻求疗愈时必然经历的过程。
陈祐琮生命中有过两次极度暗黑的时刻,第一次是在他六岁,好不容易被放出了安乐堂,却痛失母亲的时候;第二次,是陈见浚临终之前几次三番考虑废太子的时候。
关于第一次的失母之痛,张惟昭和陈祐琮不止一次讨论和处理过,通过沙盘游戏、谈话治疗和家庭系统排列。
而第二次的废太子事件,张惟昭和陈祐琮还压根儿没有讨论过。或者进一步说,陈见浚和陈祐琮的父子关系,张惟昭和陈祐琮根本没有触动过。
在张惟昭看来,陈祐琮如今在亲密关系中极度没有安全感,当年季淑妃的被毒杀身亡固然是一个原因,而陈见浚和陈祐琮的关系却是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陈见浚对陈祐琮的影响是十分巨大而且复杂的。父子关系这么重要的议题,为什么没有在陈祐琮和张惟昭的谈话中呈现过?
因为陈祐琮对陈见浚的感情中包含着世俗所不能容忍的成分,导致无论陈祐琮还是张惟昭都在有意无意回避这个问题,以免触及这个问题会带来难以承受的冲击。
比如,张惟昭觉得现在她还不能去问:
你是不是恨你的父亲?因为是他的不作为导致了你母亲的死亡,你成长的艰辛。
你有没有过弑父的念头?因为只有他死了,你才安全。
历史上不乏杀父弑兄而继承大统的君主,前者如杨广,后者如李世民,因为皇帝和太子之间虽然有父子之情,同时也存在竞争关系。在有的时候,这种竞争是那么残酷,必须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才行。
陈祐琮面临的现实就是,只要陈见浚没有死,那他就仍然是不安全的,因为陈见浚还有其他的继承人,只要什么时候陈见浚对陈祐琮不满意了,就可以替换掉他。而陈祐琮被替换掉的结局大概率是死亡。
所以,任何一个人,在面临这种场景的时候,都必然会想到:如果他死了,我就安全了,或者说我就解脱了。这是人性。
但这种人性的真实,在大炎这样处处强调孝悌的社会中,根本无法表达和呈现。无法呈现的心灵内容,就会成为一个人的阴影。所以陈祐琮一旦出现弑父的念头,就会无比压抑和自责。
而后来陈见浚确实是死了,这会让陈祐琮加倍自责,仿佛是因为自己有过这样的念头,才导致了陈见浚的死亡。
只是有过念头吗?实际上也有行动,陈祐琮的行动就是对金铃儿的报复。明知道金铃儿如果出什么事,陈见浚会遭受致命打击,但他还是做了。
对金铃儿最后致命的一击实际上是张惟昭发出的,而张惟昭现在成为了他的皇后,他最亲密的人。他们是共谋者。
所以在陈祐琮的内心,有一种隐秘的程序总在不知不觉间运行着,那就是来自弑父之罪的煎熬,自责之外还夹杂着恐惧:恐惧自己的行为会招致天谴和报复,也恐惧张惟昭遭到天谴和报复。
这种恐惧对外呈现出来,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张惟昭的安全。因为失去张惟昭,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这就是张惟昭对陈祐琮婚后一系列执拗行为的心理分析。她相信自己的阐释是有依据的,依据在哪里?其实就在她自己的内心。
因为在面对金铃儿的一次次攻击的时候,张惟昭也不可避免地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如果利用陈见浚对自己的信任,给他的饮食茶水中下药,让他不露痕迹地死去,仿佛死于一场突发急症,自己是否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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