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僧人4(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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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朔想起弗叔初授刀法时,曾说过,“宝剑有双锋,刀法也有。善者用之愈善,恶者用之愈恶。”

那时杨朔开玩笑似地道:“那弗叔的刀法是善是恶?”

在那之前杨朔有时还敢与弗叔打趣一番,等到那句话说出口后的一瞬间里,杨朔骤然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在竖立。

他一直记得这种感觉,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杀了第一个人时,他才知道那是杀气!

阴云掩住月华。

小屋内一人背门盘膝而坐。

他的背不甚宽广,人也无多么高大。

一盏孤灯照映下,满头黑发下仍可瞧见数根白发,毕竟不年轻了。

他就在这里端坐着,双手合十在身前的佛像下,恭恭敬敬,虔诚如惶恐。

杨朔走得越近,脸上也多了一种如那人脸上的神色,恭敬如惶恐。

他的脚步更是极轻,轻如呼吸,但那人头也未回,却已知是杨朔来了,淡淡道:“回来了。”这声音听来冷漠,却又带着一股淡淡的关怀之意。

只是这关怀之意实在太淡,淡到几乎没有。

在这人面前,杨朔的脸色也变得冷如冰,你若瞧见他这时的脸色,绝对无法将之与那微笑着的“小北风”联系到一处。

可这便是这时的杨朔,他恭敬地道:“嗯,弗叔。”

那人又道:“此行……”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出来,“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杨朔勃然变色,道:“是谁?”

话音刚落,杨朔身后才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阿弥陀佛,多谢小施主带路,沈轻弗先生别来无恙。”

沈轻弗冷笑道:“只怕没有大方禅师过得好!”

在杨朔的印象里,弗叔是极少笑的,此刻的笑容笑得又是这般诡异,他不知道只有在危急的情况下弗叔才会这般笑。

但他却知道大方禅师乃是当今少林三大护法僧人之首,武功造诣实是深不可测。

天下武林间能够尾随杨朔却不被杨朔发现的人本就不多,何况当时他的心情杂乱,更加没去注意到身后的人,直到此刻才发觉有人尾随,已然晚了。

一霎时间,杨朔只觉后背都似已沁出冷汗,缓缓回过身,果然见一老僧合十立于三丈外。

只听得大方禅师叹息道:“老僧过得只怕比施主好不了多少!”

沈轻弗道:“你名叫大方,实则半点也不大方!”

大方禅师缓缓道:“若老僧真能如此大方,今日又怎会在此?”

沈轻弗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念念不忘那东西?”

大方禅师沉声道:“枉自修了多年禅,始终放不下。那部……”说到这里,沈轻弗陡然截口厉声道:“好,那你就随我来。”双掌向两边地上一拍,“嗖”地一声,借着一股浑厚之极的掌力窜破屋顶。

耳听得身后风声起掠,大方禅师的人已然跟出。

杨朔知道他们免不了会打起来,只是想不到竟然如此快就动起手来,弗叔打断了大方禅师的话,自然是不想让杨朔听到的话。

那大方禅师想说的又是什么话?

杨朔转身掠出,他知道这个和尚并不好对付,不管怎样,弗叔是养大他的人,关键时刻即使二打一也是在所不惜。

但他的人刚刚奔出数丈,突听一声轻叱,“施主留步!”一股无形的掌力厚重如气墙般向面门压至。

只片刻间杨朔已知这股掌力只可避,不可接,双腿连环踢出,借着势子抽身后退,脚步方自落地,沉声道:“敢问哪位高人拦道?”

话音未落,眼前一闪,已多了三名青衣白袜的僧人。

敢情是这三僧合力出掌。

这三人看着虽年轻,却是少林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不成想三人联合发出的掌力却只能逼退杨朔,伤不了杨朔,他们心中不免讶异。

当中一僧合十道:“此乃前辈们的恩怨,施主可否不理?”

这时林外掌风激荡声连连传来,这三僧面上却是半点也不忧急,可见成竹在胸,这一来,杨朔心中更急了,口中却淡淡道:“不管吗?”说着退后一步,只待冲天掠起。

但他也只退了一步,本来凝力冲起的力量又自散了。

原来他凝力之后便是运轻功掠起,起掠前七窍正是最敏锐之时,那时耳畔刚好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原来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名白衣僧人。

前面三位僧人杨朔没有发现,那还算是心中担忧弗叔安全,没有注意到,可是后面这人却要等到自己全副身心凝聚时才发现,这人的武功实在可怕。

杨朔头虽未回,却不自禁脱口道:“身后又是哪位高人?”

只听得那人道:“贫僧慧施!”大方禅师虽然修佛多年,但一出口还是有点江湖气,但这人说话声音和蔼,不带半点烟火气,比起大方禅师而言自然更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

可令杨朔十分诧异的一点是,这人的声音却甚是年轻,几乎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声音。

这四人里合在一处,刚好组成一个小小罗汉阵,前虽有三人,其实只是拦住一面;后只有一人,其实脚步落处,已将杨朔的其他退路都封住。

前头三人虽然拦住他的去路,但是闯起来绝没有后面这一人难闯!

那边掌交拳错,风声极劲却无半点话语声,可见都是出了看家本领。

这正是生死攸关之战,但这四名僧人好像半点也不关心,杨朔忍不住气恼,暗道:“难道你们少林和尚功夫就真的这么高?”

脚步微动,向旁侧走,但他身子一动,这四名僧人也不知怎的一转,又围了过来,围的地方依旧不变,只是圈子缩小了,缩到丈余之距。

杨朔眼珠子一转,转过身来,就瞧见了那少年僧人。

这僧人果然很年轻,瞧着好像还比杨朔年轻上一些,可是脸上流露出的那份祥和之色,若没有极深的佛学修为,绝对展现不出来。

如此年轻的一个僧人又是怎么修到这一境界的?

杨朔实在不解,又问道:“和尚清修苦否?”

慧施虽然拦在杨朔身前,但直到此刻才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杨朔,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讶异,惊奇之色,但很快又回复平静,温声道:“俗世烦扰,施主又岂非有许多疑难未解之事?施主快乐否?”

温温和和的一句话却字字打入杨朔心中,杨朔忍不住心头一震,仰天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说到这里,忽然嗤嗤两声响起,腰畔弯刀分作两路射出,刀鞘向着身后三僧,刀身却向上直飞。

四声见他狂笑起来,只道杨朔心中受到莫大震撼,怎料杨朔于狂笑间发刀暗袭,出手竟是快捷无伦。

三僧诧异之下只觉一股劲风扑面,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这一退,阵法自然而然就破了。

杨朔身形跟着跃起,握住弯刀,犹如一道惊雷闪电向慧施头上劈落。

慧施脸色微变,双掌向上托出,一股掌风将杨朔的刀势消了一消,身子立即飘身后退。

便在这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大响,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声。

杨朔心下一凛,不及伤敌,顺着对方掌风余力自半空中翻了个筋斗,扑了过去。

这时阴云微散,疏淡月光映照下,只见两人相隔几丈远。

沈轻弗站立在地,一动不动,背向着杨朔。

杨朔知他此刻必是内息涌动,全身热血沸腾,片刻间动弹不得,过了一会便会好转,舒了一口气,却见大方禅师倒落在地,不住喘息,僧袍上染了大片鲜血。

他心下骇然,暗道:“想不到弗叔功力增进至此。”

心念至此,沈轻弗突然叫道:“孩子,把这和尚杀了!”

杨朔变色道:“杀了他?”

沈轻弗厉声道:“我说的话难道你听不清?”

弗叔从未如此厉声呵斥过杨朔,杨朔这时还真有点害怕,又不得不听,刀锋一展,迎了过去。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轻朗的声音道:“施主看掌!”那人掌随声到,来得竟然也不慢。

杨朔一刀纵然劈准,后心要害不免中了慧施一掌,但觉掌风其劲,非同小可,哪敢怠慢,急忙回身反掌,只听得“砰”地一声大响,杨朔踉踉跄跄退后三四步。

等到他拿桩站稳,慧施早已携人掠去。

杨朔呆了一呆,叹了口气,道:“好强的掌力!”正待回转身子看看沈轻弗的伤势,谁知沈轻弗陡然厉声道:“莫回头,赶紧追!”

杨朔脸色微变,道:“弗叔,让我瞧瞧你的伤势。”

沈轻弗冷冷道:“不用了,还不快去!”

杨朔黯然道:“是!”足尖一点,飞身而出。

“三年了,你为什么始终不肯让我见你一面?”

他的脚步虽快,脑子转得更快,转来转去却只有这一句。

他最多只见到弗叔的背影,从三年前起,弗叔最多只让他见个背影。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问了只有一顿怒斥,此后他不再问,却禁不住去想。

追踪的本事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杨朔根本不用怎么去想,脚步动处便是对的方向。

他不想杀那些和尚,可是又不敢不听弗叔的话。

便在这时,他忽然就听到了慧施的声音,“善哉,善哉。”

听到第一个字时还有点远,等到最后一个字入耳的时候,杨朔已经看到了慧施。

杨朔停步,冷冷道:“你知道我会来?”

慧施微笑道:“纵然你不愿来,沈施主也会让你来。”

杨朔脸色微变,沉下了脸,道:“我是来杀人的。”

慧施道:“施主不想杀和尚,和尚也不能开杀戒。”

杨朔道:“你看得出?”

慧施道:“若非如此,小僧也不会那么容易带走师叔!”他笑了笑,道:“施主手下容情,小僧瞧得出。”

杨朔这才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杀和尚,可是弗叔得罪了少林的人,若不杀,以后后患无穷。”他的语气中忽然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之意。

慧施道:“少林以后不会再追究,大方师叔也不会再追究。”

杨朔讶然道:“那又是为何?”

慧施道:“大方师叔十几年前已存了与沈轻弗施主一战之意,多年来未曾如愿,终岁暮鼓晨钟,佛前打坐,仍旧去不了这一番争执之心,是以今日我等四僧随同而来。一战之下,师叔虽然重伤,但这一争执之心也随之散去。心中得了大自在,有所失亦有所得。有什么好再追究的呢?”

听了这话,杨朔不由得肃然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再起杀人之念。”说到这里,又踌躇道:“只是我回去该如何交代?”

慧施微笑道:“施主打得过小僧吗?”

杨朔见他笑容中无半点剑拔弩张之气,怔了一怔,随即微笑道:“和尚打得过我吗?”

两人相对而笑,又同时道:“打不过。”

过了片刻,慧施又道:“小僧有一言以告,不知施主愿听否?”

杨朔躬身道:“请指教!”

慧施道:“施主心中似是有许多未明难解之事,既然未明了,何不问个清楚,弄个明白?”

杨朔的笑容渐渐消散,一刹那间仿佛回到了那段空白的过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慧施的声音,“不管施主想不想得明白,以后若有暇,不妨来少林一会。”

声音寂然,人也去远了,只留下原地的杨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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