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2)
而后,小女皇道:“都出去罢。”
她已经做了几个月的女皇,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大人那般积危甚重的语气。她知道这种语气能让荀相满意,也能让更多的人觉得她有了一个帝王该有的风范。
天真浪漫的清裕公主渐渐的从众人的眼中褪去,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即使她在与母后私下的交谈中,也已经开始悄然换上了严肃沉郁的语气。
等宫人们尽皆从房间中退出并将房门关上后,荀相朝小女皇颔首道:“陛下,老规矩,去吧。”
她和荀相的老规矩,就是从这堆奏折中挑出最敏感的她不好触碰的那一类。
并不是身为一个帝王最难处理的奏折,而是作为傀儡女皇不好碰触的极为敏感的那一些。
小女皇坐在高背椅上静静的翻,荀相便静静的煮水饮茶,静静的等着她。
半个时辰后,小女皇给出了她的答案。她将那些棘手的奏折交给了荀相,荀相接过站起,坐下煮水饮茶的便换成了小女皇,高坐着翻看奏折的人便成了荀溯。
角色转换,小女皇坐在茶案前学着荀相的样子悠悠的煮水烫杯。她抬手的弧度,包括细细以茶夹烫杯的角度都与荀相异常相似,这一刻她恍然觉得自己成为了那个庙堂的传奇荀溯。
她从前就听过荀相的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
故事里的主人公虽都是荀相,但在各种各样的故事里,他却时而好时而坏。
小时候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样一个人有时候被说成了万罪之源,有时候被说成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朵花。就连父皇和母后口中的荀相也不一样,似乎每个人眼里都有一个截然不同的荀相。
她被荀相扶上帝位的时候,她也是不明白的。
她只是依照这自己的直觉,觉得荀相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可是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坐得久了,看多了下头人们的神情变幻,再看那永远目色淡淡为她挡住所有攻击的荀相,她便了解了那些荀相故事中的真相。
真相是,荀相是一个奇怪的人。
人们大多愿意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的正人君子,足够的纯善美好,但荀溯却不愿意。
他习惯让人看见他那如刀锋般锐利的锋芒,以时刻提醒那些有着虚妄念头的随时想要伺机反扑的人,他是一个危险的异常难啃的硬骨头。
就像是她如果遇到了难办的问题,群臣劝谏时多会以天下苍生的立场侃侃而谈,再不济也会站在她的角度点评一番如此这般行事后的得失功过,从各种角度向她阐述着作为开天辟地第一个女皇,她应要有比男子更宽广的胸怀,不论被人如何辱骂,都应不动声色宽宏大量。
只有荀相,他会默默的拿走那让她犯难的奏折,幽幽的问:“如此这般谪贬女皇,究竟是对女皇不满,还是对本相不满?”
他很轻易的,将那些攻击向她的刀剑挡在了他的身后。
群臣都以为这是他多思多虑,疑心甚重的性格导致,但清裕知道,这是很温柔的荀相在保护她,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不动声色的方式保护着她。
每一天,她都会抱着所有的奏折前往荀相所在的议事殿。
所有人将她的这一行为看成是一个懦弱的傀儡将整个帝国的权柄如数上交与佞臣的动作,只有她清楚知道,这是荀相对她的保护。
他将处理起来必然一片血腥的奏折拿走,将较难处理的挑出来一一教导,最后将海晏河清的称颂交还给了清裕,让她坐到她自己的大殿里慢慢的批复。
看起来,荀相留给女皇的只有那些歌功颂德的奏折。他拿走了帝国所有需要使用权力才能处理的上书,并强硬清洗了那些对他心怀不忿企图颠倒时局的所有人。
朝堂内外,一手遮天的荀相为他自己竖下了数也数不清的敌人。
他明明并非在驯养傀儡,却偏偏要让他的小女皇看起来像个傀儡。
从清裕登基的第一天起,荀相就教她记住了一样事情:大燕朝的荀溯,是一把稳定皇权的刀。
刀之所向,必然血流成河。
荀相说:你想要坐稳这宝座,必然需要血流成河。
这个世界被男权把控良久,也被特权把控良久。想要重新将权柄分配,又无人愿意主动上交权力,那边只有让刀威慑一二。
但荀相做的事情并不是威慑,他是真正的在用无数的鲜血来洗清他们的前路。
沏好茶,不多久荀相便走了过来,将一份奏折递给了清裕:“这份,看看。”
这一份,是大理寺少卿袁烨的奏折。大理寺少卿袁烨,平民出身,因得到前宰相的青眼被破例提拔为少卿。他性子拧,又不畏强权,得罪了不少人,自从前宰相致士后,他虽屡破奇案,但官职却再没能寸进。
袁烨这奏折写的是个很小事情的。他请旨重查一个一年前的案子,那人是个悬梁自尽的老书生。没什么背景,自己也没本事,死了死了就一副薄棺下了葬,袁烨又有些闪烁其词,你都不知道他堂堂大理寺少卿请旨查这么个案子是要干什么。
荀相指指袁烨的名字,对小女皇道:“这是我留给你的人。”
一个荀溯欣赏的,却未曾施恩过的人。
这是他为小女皇留下的人。
他在与清裕说,这个人是可以一用的栋梁,但小女皇敏锐的听出了别的意思。
清裕问:“荀相,你有一天会不在吗?”
她是荀相扶上帝位的,他希望在她这么一个女子的治下,燕国能真正进入一个公平且公正的时代。为了这样一个时代,他不惜血洗朝堂,也不惜留下佞臣的骂名,清裕以为她的时代便也会是他的时代,但今天荀相跟她说,他为她留下了一个人。
所以,荀相并没有准备陪她到那个大治的天下。
面对沉默的荀溯,清裕很坚持的再一次问:“荀相,有一天你会不会不在?”
荀溯笑了笑,举杯向着他的小女皇道:“陛下,脏了的刀是一定要丢弃掉的。否则,会脏了手啊。”
他是一把层染鲜血的刀,这把刀臭名昭著,早已无法洗净。
那就应该让它在废弃前尽全力做出自己最大的贡献。
荀溯幽幽道:“当然要不在,海晏河清应当属于清除了佞臣的明君。”
清裕抿紧了唇,眼中微红,眼角泛泪,但不过片刻,那眼角的红和泪光就已经悄然褪下。
荀溯是刀,只能用于披荆斩棘。她合该成为羽翼渐丰的帝王,默默的在佞臣的眼皮下培植着自己的势力,终有一日她势力渐大盖过荀溯,那一日便将成为荀溯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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