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喳!”老陈退后两步,眼却一直盯着张出尘,然后在客人将要动怒发作时,突然一转身往里而去。
张出尘有些懊恼,不吃东西,只拿手巾拭着汗。“出尘!”李靖不胜歉疚怜爱地说,“害你吃这么大的苦!我……”
“你别说了!”张出尘忽然变了态度,“是我自己愿意的。”她温柔地笑着,掰开一个馍,拿菜夹在里面,递给李靖。
这滋味是更好了!但刚咬了一口,他不能不停下来,有个头光面滑、风韵犹存的半老佳人,正笑盈盈地敛衽作礼。“娘子!”她向张出尘说,“备得有热汤,稍停,请入浴。”
张出尘和李靖都愣住了,两人对看了一眼,李靖以仅仅能让张出尘听见的声音说:“行藏已被识破,索性大方些!”
她点点头,一伸手去了帽子,抖散一头汗淋淋的长发,笑着问那妇人:“你是这里的内掌柜?”
“不敢。拙夫死在高丽好几年了,没奈何,抛头露面,开个小店糊口。”
“噢。”张出尘又问,“浴汤在哪里?”
“在小妇人内室。”
“好,多谢你了!”说着,她站起身来,把李靖的衣包拿在手里,同时向他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候,听见店外柳四,大声喊道:“伙计们!有大帮的客人来了,小——心——伺——候啊——!”
那拖长了的声调,异常刺耳,店里所有的人,包括李靖和张出尘在内,一齐都紧张了!
“柳四!”那妇人问,“倒是些什么客人?”
“七八位军爷。”
“啊!”她的脸色一变,“客人,你们快走吧!那些人最爱惹事……”说着,拿眼望着张出尘。
“好,咱们就走。”
李靖取块碎银子,扔在桌上,拉着张出尘,匆匆出店上马,那两个伙计赶了出来,一个拿包食物递给张出尘,一个拿皮水壶系在李靖的马上。
等他们一走,柳四赶到槽上,将李靖他们骑来的两匹马,牵了出来,系在店前。
不一会儿,黄尘滚滚,相府捉拿李靖的人马,冲入镇甸,已经过店,为首的那个,忽又勒马圈了回来,直到店前下马。
“你们来看!”为首的那人喊他的部属,“这不就是咱们的马?”
“对了。”操辽东口音的那人检视着梅花烙印,“正就是那匹五花骢!”
“校尉!”另一人跃跃欲试地请示,“咱们抓人?”
“慢着!”领队的校尉问柳四,“这两匹马是谁的?”
“两位客人的,一男一女。”
校尉得意地微笑。“到底让咱们撵上了。”然后暴喝一声,“人呢?”
柳四和老陈吓得一哆嗦:“谁?”他们不约而同地问,仿佛吓得六神无主似的。
“骑这两匹马的一男一女。”
“噢!”柳四拭一拭汗答说,“刚吃了饭,到附近溜达去了。大概一会儿就会回来。”
校尉点点头,突然一马鞭抽出尖厉清脆的响声,粗暴地喝道:“快拿东西来吃!”
这一耽搁,李靖和张出尘已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地,才停马喘息。张出尘又累、又热、又饿,狼狈不堪,但她的警觉仍旧很高,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解衣拭一拭汗,稍微吃了些干粮,立刻又催李靖动身。
“你这样子,怎么再走呢?”他皱着眉说。
“你别管我吧!”她着急地,“那不是明摆着,相府的人马追下来了!赶快过黄河,到河东,脱离虎口,才是当务之急。”
“出尘!”李靖面色凝重地说,“我看不行!前面才到渭南——长安到潼关的路程的一半,而你,你差不多已筋疲力尽了……”
“谁说我筋疲力尽?”她很快打断他的话,认镫上马,腰背挺得笔直地说了一个字,“走!”
李靖无可奈何,只好上马也走。先是并辔联骑,渐渐地,她落后了——马是好的,她的气力到底不够了!
于是,他先下了马,等她赶到,他拦在马头前面说:“你先下来,咱们再商量一下。”
两匹马都停住了,一静下来,李靖立刻发觉有异样的声响存在,他伏身下去,用耳朵贴着地面细听,一阵阵迅疾的马蹄声,清晰可闻。
“不好了!”他向她告警,“怕是追兵,大约有十匹马!”
“那得快走!”
“不行!”李靖一跃而起,“那些马比咱们的快,一定会让他们追上,且先避一避再说。”
他不等她再表示意见,立即从她手里接过马缰,不择路地往树林中走去,转过一座小山,崖壁上有个大洞,正好藏身。
安顿好了张出尘和那两匹马,李靖又悄悄地来到路边,爬上一株大树,侦察动静。不一会儿,九骑快马,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马上的人都是寻常百姓的装束,自西往东,到了一个三岔路口,那九人分做两拨:一拨七个,继续东去;另一拨两个,折往北上的小路。
李靖长长地舒了口气,跳下树来,回到张出尘身边,轻松自如地笑道:“庸人自扰!”
“不是追兵?”她问。
“不是。”他把所见的一切,讲给她听。
“往北的小路到什么地方?是到蒲津关?”
“对了。”
“咱们呢?”她又问,“该出潼关还是出蒲津关?”
“两处都可以到河东。”他说,“不过蒲津关要远些,当然还是出漳关,过风陵渡才对。”
“那么,走吧!”
“既然没有追兵,忙什么?”他温柔地摸一摸她的手臂,“你的膀子和两条腿一定酸得抬不起来了,我替你按摩一下!”
“不!”她畏缩地笑道,“我最怕痒!”
“不会痒的。”李靖一本正经地,“我的这点小玩意儿,得自名师传授,你试一试才知道它的妙处。”
好久,她才答道:“那就试一试。”
于是李靖取来一张马褥子,平铺在山洞里,让张出尘和衣仰卧着,他调匀了呼吸,以恰到好处的手劲,替她按摩推拿。
果然,张出尘一点都不觉得痒,只感到一阵阵的酸,酸过以后,又随即感到轻快,不由得“嗯,嗯”地轻哼着,很是舒服的样子。
李靖一听那发腻的声音,心旌摇荡,手上的劲就使不准了,捏弄着她的柔软丰腴而又极富弹性的肌肤,兴起无限的绮想。
张出尘可是发觉不对了,她睁开眼看到他那嘻开嘴、瞪着眼、忘了形的傻相,立即娇羞地笑着叱斥:“不准你转坏念头!”
李靖微微一惊,随即笑道:“这可没有办法!我管不住我自己。”
“哼!”她刮着脸羞他,“你们这些人,动辄就是什么‘读书养气’‘真心诚意’,原来都是骗人的话!”
“骂得好!”李靖一探手去搔她的胳肢窝,把个最怕痒的张出尘,弄得又喘又笑地满地打滚。
笑声未终,她忽然面现惊疑,一打挺坐了起来,指着地面说:“你来听听,好像又有马蹄声!”
李靖伏下身去,贴着地面,细听了一会儿,说:“是的。又有七八匹马奔下来了。”
“怎么办?”
“还是静以观变。也许又是一场虚惊!”
“你别那么大意。”她说,“让我去看一下,相府的那些卫士,我大半认识。”
“万万不可!你躲着,我去。”
张出尘的猜测是对的。
那些人在那荒村野店,白吃白喝完了,才想起该办正事。“怎么回事?”领队的校尉发问,“那一男一女还不回来?”
“不知道!”柳四慢慢吞吞地答道,“也许悄悄地溜了吧!”
校尉既惊且怒,一看柳四那副阴阳怪气的神情,完全明白了,提着马鞭咬牙切齿地一步一步逼近柳四,柳四一步一步后退,到了屋角,推车撞壁,没有躲避的路了!
“你跟老爷我捣鬼!他妈的,你小子敢耍我!”
校尉鞭如雨下。柳四却是真狠,只抱着头,护住要害,始终不吭一声。
打了有二三十鞭,那校尉才住手,大大地喘了口气,骂道:“老爷我这会儿没有工夫跟你多说,等我办完事回来,看不剥了你的皮!”
于是,众人一拥出店,纷纷上马,一口气赶到渭南,在三岔路口停了下来,审视蹄迹,作为追踪的根据。
“往北!”校尉指着路说,“这不是两匹马的蹄印子?好家伙!”他得意地冷笑,“故意不走潼关大道,走蒲津关,哼,倒真鬼!”
等他们往北奔了下去,李靖回到山洞,张出尘一见他就说:“我偷偷儿看了,是相府的卫士。怎么办?”
“你别慌张!”李靖很沉着地说,“现在,他们在明处,咱们在暗处,一点都不要紧。”
他停了一下又说:“他们往蒲津关去了,咱们先息一息,养足了精神,赶一夜路,天亮出潼关过河。你看好不好?”
张出尘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头同意。山洞太热,李靖把一张油布在树林中支了起来,搭成个简陋的帐篷,下面铺着马褥子,两人半躺半坐,准备度过漫漫长夜。
话虽如此,两人却都还有些提心吊胆。这对灵犀暗通、一夕之间永结丝萝的乱世情侣,互相扶持,已经历过好几次生死一发的危机,成了同命鸳鸯。然而,他们对于对方的一切,彼此都不熟悉,特别是李靖,张出尘在他简直是一张白纸。她是哪里人?听她那美如莺啭的清脆的语声,略有吴语的尾音,这样说来,她原是江南佳丽,然则何以到了关中?是何渊源进入相府,见宠于杨素?
这些都是李靖急于想弄明白的疑问。但看到她倚着屈曲的树身,杏眼半闭,倦得不想说话的神气,实在不忍再去烦扰她,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猜度。
最使他想不透的是,她的气质、见识、学问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强得多,又何以沦为豪门的家伎?想来想去,忽然由她的吴音意会到覆灭的南朝,他记得他的舅父韩擒虎灭陈时,用大车载着南朝的公主命妇、名门淑女北上,纳入掖庭,自然也拿她们分赏有功将士,张出尘可能就是这样子到了杨素身边的——但算年龄不对,如果她是胜国王孙,或者出身南朝世家,应该也是生在关中的,她没有亲历过亡国之痛,在相府中锦衣玉食,也从不知民间苦得如何,而居然能听了他一席话,便激起深厚的同情,不惜冒险告警、委身相从,这一份胸襟,不但女孩子中找不出来,就是须眉男子,在她面前也应该惭愧!
正当他想得出神时,忽然发现帐篷晃动,张出尘也惊醒了,问道:“怎么啦?”
李靖坐在外面,探头一看,黑乎乎一个庞然大物,细看时,才发现是头壮健的黑卫,正撅起尾巴在拱那帐篷。
他又好气又好笑,拈起块小石子一弹,骂道:“该死的畜生,又来捣乱!”
小石子正弹在驴耳上面,嗷然长鸣声中,那头黑卫跑开了。
“奇怪!”张出尘睡意全消,双眼睁得大大的,“又是这头驴!”
李靖不答,拉拉她的衣服,示意噤声,然后悄悄拔剑在手,四下搜索着,准备找到那黑驴的主人,制服了他好问话。
两人都很紧张地在守候,却是毫无动静。约莫一盏茶的时候,轻疾的驴蹄声又出现了,李靖刚一伸头,只听哗啦啦一声,接着是帐篷坍了下来,把他跟张出尘都埋在油布下面。
李靖大怒,但更多的是警觉,自己头脸身子被油布蒙着,若是有人要来暗算,此时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一想到此,他挺剑刺穿油布,顺手一划,割成个大洞,挺身跳了出来,先舞一个剑花,然后细看,只见那头黑驴在一钩月光下,跑得很远了!
“真是,此可忍,孰不可忍!”他气鼓鼓地说了这一句,拔脚便追——追那头黑卫!
“药师!”张出尘一把拉住他,“别鲁莽!”
“太可气了,”他咬一咬牙说,“我非撵上那头蠢驴,弄个明白不可!”
“不!药师,”张出尘低语,“我看这驴的主人并无恶意。我仿佛觉得事情不对劲,趁早走吧。”
李靖一听这话,立刻醒悟了,怒意全消,平静地答说:“是的。那头驴不蠢,它的意思是不愿意咱们在这里待着。那就听它的话,早走为妙!”
于是两人匆匆收拾帐篷,上好马鞍,拉马到了大路,连夜往潼关进发。
“出尘!”李靖最不安的是,她没有能得到好好的休息,这样星夜奔波,会把她累得支持不住,所以必须得问问清楚,“你现在人怎么样?这一夜奔波,你能顶得下来吗?”
“不要紧!”张出尘在马上大声答道,“你那‘得自名师传授的小玩意儿’很不错!”
这倒是真话,由于李靖的按摩推拿,再经过一段小憩的时间,她的疲劳酸楚,已去了一大半。她所感到不安的是,黑卫拉坍帐篷,必非无因,也许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一点点轻忽大意,便会造成不可补救的错误,唯有尽力赶路,早早脱离杨素的势力范围,才可以息下来喘口气。
她的感觉相当正确,危机虽非迫在眉睫,却已十分接近,追缉者正紧跟在他们身后——相府的卫士已改道往潼关追来。
错误的发现,是在永丰仓以北的渭水渡口。自渭南北上蒲津关,要横渡渭水和洛水,两处皆有官渡。当相府校尉率领部属赶到渭水时,天色将黑,官渡已停,校尉把掌渡的找来,一面准备过河,一面打听李靖的行踪。
“有骑马的一男一女,女的外穿紫色斗篷,是什么时候渡河的?”
“没有。”掌渡的毫不迟疑地答说,“我今天没有渡过马。”
“这奇怪了!”校尉又问,“那么,可有穿紫色斗篷的女人渡河?那女人漂亮极了!”
“哪来的漂亮女人?这年头的女人,一个个面黄肌瘦,都快要饿死了……”
“少啰唆!”校尉不耐烦地喝住他,“你只说一句,今天渡过这么一个穿紫色斗篷的漂亮女人没有?”
“我说一句,今天没有渡过这么一个穿紫色斗篷的漂亮女人!”
他的话还没有完,那操辽东口音的卫士,突然大声叫道:“校尉!李靖他妈的诡计多端,明明往东,告诉守城的,说是往西到汉中。你老忘啦?”
“对,‘虚者实之,实者虚之’,”那校尉居然也懂些兵法,恍然大悟,“那两匹马的蹄印,是故意弄给人看的。他妈的,咱们又上了这小子的当了!走,往潼关撵。撵上了,哼!”
于是那校尉恨声不绝地上了马,在暮色中往渭南折回,再改道向东蹑着李靖和张出尘的马迹,往潼关追赶。
这一夜的追逐,彼此都是人困马乏,张出尘到底力气弱,又渐渐落后了。因为如此,相府的追兵才能以时间换取空间,一步一步将距离拉近。曙色中李靖回头一望,几点黑影,相距不过里把路,看来未到潼关,就有被追上的可能。自忖一剑在手,即令相府卫士剽悍,上十个人也还不足为惧。但是,顾得了自己,怕顾不了张出尘,所以仍旧只有脱逃之一途。
很快地这样想停当了,便得设法把她已泄了的劲鼓起来。于是,他略略收一收缰,回头喊道:“出尘,潼关快到了!”
在马上几乎颠散了骨头的张出尘,一听这话,精神大振,压榨出仅剩的精力,居然让酸痛得无法动弹的双腿发生了作用,叩一叩马腹,加快速度,赶上了李靖。
“你好好坐稳了,我替你加上两鞭。”李靖在她身后,对她那匹白马狠狠抽了两鞭,马一疼,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这一冲,冲出潼关,顺关前斜坡,直到河边,正有一艘渡船摇了过来。
“药师!”张出尘回头高兴地叫道,“天助你我成功!”
李靖没有工夫去答话,一催马赶在前头,勒马大喊:“船家,船家!”
船家扬一扬手,加紧摇橹。显然,他懂得他们急于渡河的心情。这使得李靖放了一大半的心,“车、船、店、脚、牙”,有时真是难缠,客人越急他越慢,故意拿乔磨蹭,那可就误人大事了。
等关前尘烟大起,船也到了岸边,船家不待他开口,便大声相告:“渡人不渡马。快上来!”
“船小。”李靖对张出尘说,“马是没有办法渡了。不要了吧?”
“自然。”她匆匆答道,“你不需要问我的。”
于是,两人把行李从马上取了下来,先递给船家,然后李靖抱着张出尘,跨上了船。那船家十分得力,等他脚刚站稳,便将手中竹篙一点,渡船悠悠然荡了开去,再沿着船舷走到后面去摇橹。
这时追兵已很近了,怒马如箭,马上的人一齐大喊:“船家,快回来!”
李靖一看形势不妙,船家自然畏惧官兵,如果听命把船摇了回去,该怎么办?念头一转,低声问张出尘道:“你识不识水性?”他已考虑到一场争夺,多半会把船弄翻,所以先得问个明白。
她的表情很奇怪,摇摇手,仿佛叫他不必多说,眼睛却一直望着船后。
李靖转脸望去,发现船家的表情,才真叫奇怪!他悠闲不迫地摇着橹,嘴里哼着没有腔调的歌谣,眼睛望着空中,却不时瞟一瞟岸上,故意做出那装聋作哑的姿态。
岸上校尉,吼声如雷:“船家,你长耳朵了没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船上那两个人是相府捉拿的要犯。还不快回来?你要命不要?”
船家张大了眼,茫然地看着校尉,手却更紧了!
这再无可疑,船家是故意跟相府卫士作对。李靖与张出尘相视点头,都有着说不出的欣慰、惊异和感激。
“伏下去!”陡然间,船家厉声警告。李靖来不及去探究原因,一拉张出尘俯伏船底,接着听见船篷上,“噗”的一声,还有弓弦振荡空气的余响。
“放箭了!”他急促地说,“躲低一点。”
“那船家呢?”她忧急地问,“不危险吗?”
语声未终,芦席编的船篷,如急雨洒蕉叶般一阵阵密集的“噗、噗、噗”的响声,这表示岸上的人已不想捉活的了,只巴望一阵乱箭射死了拉倒。
就在这时,“扑通”一响,是有人落水的声音。“不好了。”张出尘急出了眼泪,“船家中箭了!可怜,无缘无故害了他。”
李靖心里也很难过。自负英雄,却叫一个无辜的好人为救他而牺牲了生命,这在他是一种很大的屈辱。“我去看看。”他觉得不能再畏缩在船舱中了。
“不,不!”她却又怕他也遭遇了危险,拉住了他。
正在焦急无计,动弹不得时,李靖又发现了奇怪的现象,那无人控制的船,不在河心打转,却平平稳稳地朝对岸驶去。“这是怎么回事?”他问她,“你看这船!”
张出尘也看出了异样,还是她的心思快。“傻瓜!这还不容易明白吗?”她破涕为笑的神情妩媚极了。
“我真不明白。”
“你不想想,这船自己怎么会走?是那船家大哥,跳在水里推着。”
“啊!”——船家是为了避箭,自己跳入水中的。李靖想想有些好笑。“都是叫你哭的,”他埋怨她,“哭得我糊涂了,连这么一点事都看不透。”
果然,等渡船将及对岸,追兵看看无计可施,逡巡回马时,船家湿淋淋地爬上船来,身上丝毫无伤。
李靖和张出尘不住道谢,请教姓氏,船家微笑不答。等一起上了岸,他取出二十两银子,双手捧着,还未开口,船家先说了话。
“你收起来吧!”他说,“渡钱有人给过了。”
“谁?”张出尘抢着问,“谁知道我们要过河?这船可是特意来等我们的?”
船家依然不答,一跳上船,顺手取过一个口袋,抛给了李靖。“一袋干粮,送两位路上解饥。”他说,“前途珍重,有缘再见。”说完,取竹篙往岸边一撑,轻舟顺流而下,眨眨眼的工夫,已离得很远了。
在发愣的张出尘,想起了一句话:“船家、船家大哥!遇见那位好心的人,替我们俩先道谢!”
她怕船家听不见,一路跑,一路喊,但她的双腿软得无法听自己的指挥,刚跑了两三步,便一跤摔在地上。
李靖赶紧把她扶了起来,她却仍是站立不住。在长途的颠沛之中,她预支了太多的精力,一到这杨素势力所不及的安全地带,心理上一松弛,简直一点点劲都鼓不起来了。
于是,他把她揽在怀里,坐在地上,让她好好休息。她身上乏力,心里却有异样的兴奋。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她迷茫地说,眼中闪现着窅邈朦胧的光芒,显得温柔而神秘,别具一种魅力。
“是的,我也在梦中。”他情不自禁地吻着她的鼻子和双靥,“一个永远不醒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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