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袖樱花(1 / 2)
两个月后。
春寒料峭。岑杙接到上峰命令, 休假已逾一月, 速速返京赴任。职位仍旧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对此她有些意外和迟疑, 按照以往,官员走马上任前但凡告假, 职位必会被人取代,不会悬空这么久。何况都察院这种天子耳目实权之司。
然传令差只负责传达敕令,并不能解答她的困惑。午间她收拾了一下行李,打算去同江后道别。临湖前察觉她屋中似有远客, 便立在水榭岸边等候。是日三月,湖岸处有几树樱花已开,微风一动,落下零星花雨。她行至此处,顿觉可爱, 俯首轻嗅伞状花簇, 恬淡之香尤为沁人。恰在此时春风一过,带起一阵簌簌而下的花雨。她感觉指尖一股飒飒凉意,心念一动,连忙将右臂反弯,袂口向上, 左手轻轻提着边, 承接满院的春色。
水榭厅中,一男装扮相的女子在下, 滔滔不绝绘述她提供给对面人的愿景和报偿。
“倘若庄主肯借钱于我北疆, 家父亲口许诺, 此后归云钱庄的生意在我北疆必定畅通无阻。而且谁若再敢打归云钱庄的主意,就是和我涂家作对,北疆绝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这就是尔父取缔我北地两处分庄的理由?”
但坐北之人非但无动于衷,反而一语拆穿了她的算计。
底下人虽然只有二十来岁,谈判似乎是个老手。闻言并不惊慌,反而笑道:“庄主多心了,家父是考虑现下北疆多匪患,想为境内商户多提供一份保护。故而请两位副庄主及众商户到府中茶话,讲清厉害,再放其归家罢了。”
清圆从旁冷笑,“姑娘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抄家手段的保护老身可头一次听说。岂非当别人都是傻瓜?”
她态度未变,仍旧温声细语的,“老夫人言重了,家父是不是一片好心日后自会揭晓。先莫说这北地匪患,就说这朝廷接二连三取缔归云钱庄的动作,不出两三年,怕是这举国只剩北地罩着的两家了,莫非,庄主想等到那时候再寻求庇护?”
座上人茶杯盖猛地一放,“当啷”一声,惊了满座人一跳。尤其是座下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场打乱思绪,定在了原处。
清圆本来挺生气的,看到此处不由乐了。普天之下能把夫人惹着的人真是不多,这小姑娘也算是个人物。不过,你也不看看眼前的人是谁?反转三百岁都能吊打你祖宗的人,是你能惹得起的吗?还敢用威胁这一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眼色了!
明知她要倒大霉,清圆有点不忍心看了。
果然,江后冷目瞟了下座一眼,丝毫不留情面道:“涂姑娘,你的气势很足,理由也很充分,但令尊给你的底牌不够。他既想要北地的钱庄,就不该再贪图其他的。我归云钱庄向来没有赔了买卖,再赊一个子儿的道理!北地的生意归云钱庄已经做了三百年,你涂家来之前我们在做,来之后我们也在做。推倒重建虽然不容易,但也并不难,只不过重建时北地还是不是你涂家做主,那真是未知数了!”
涂云舒站了起来,脸上似被羞辱般涨红,“这么说,归云钱庄是铁定不愿合作了?”
“这话合该我问令尊才对,从没有一次合作是从胁迫开始。”
“庄主是生意人,何必把话说这么绝?焉知以后不会有求于人?”
江后笑了,给向暝递了个眼色,向暝看也不看阶下人,斜目做了个请的手势。涂云舒脸色很难看,“既然如此,夫人可不要后悔!”
清圆暗忖你还是快走吧,别在这里现眼了。
“好走不送!”
岑杙接满了两袖花瓣,那边厢水榭里似乎会客结束,石桥上走过来两个人。为首那个脚步匆匆,脸色并不好看,后头的向暝倒是气定神闲。岑杙微微一愣,对方似乎也瞧见了她,表情奇异地变了变。待她走远,岑杙凝思一阵,方才迈上石桥,往水榭而去。
内室里,清圆劝道:“夫人莫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喝杯花茶,解解闷儿。”
江后蹙眉,“此事必有下文,待会儿传我令,各分庄近期小心行事。勿触官府霉头,勿惹闲杂是非,夹起尾巴做人。”
清圆颔首以应,随后庆幸道:“还是夫人英明!料到边疆会有大动作,先将主业挪了出来。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她不置可否,敏感地察觉到:“玉瑞又要不太平了!”
恰在此时,岑杙在外求见,清圆忙不迭地招呼她进屋,关心地问起她的伤势。岑杙答好,继而说明来意,并拜谢四个月来她们的悉心照顾和续手之恩。
江后温言问她,“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
“顾青和那位蓝姑娘呢?”
“她们和我一起走。”
江后没说别的,只点了点头,“正好,今晚我们大家坐在一起吃个饭,我也有事要宣布,顺便给你们践行。”
倒是清圆有话想说,但是碰上岑杙刻意回避的脸色,只得罢口。一副惋惜之色。
离开前,岑杙因提起方才那女子,江后道:“你认识她?”岑杙回答:“不算认识,倒是在宫宴上见过几次,她是定国侯涂远山的次女,听说在闺阁中颇有贤明,但在涂家不算核心人物。她也是夫人的故交吗?”
江后摇首,“不请自来之人。”
“多半是有所求了。”
岑杙说出此事是想让江后做个提防,尽管,通过这些日子接触,略略知她可能不在乎这些,但倘若涂家来者不善,还是有备无患地好。
出了水榭,她小心地兜着袖子往回走,拂面的春风和袖中的樱花带给她久违的好心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还未上到厅堂门口,便听见小厨房里传来“哗啦”一声响,夹着女子的失声尖叫,她忙下阶调头奔向小厨房。
一眼望见一个粉衣女子立在四方形的灶台前,单脚跳着,灶台旁架了一个小碳炉,碳炉中还生着火。她脚下碎了一个煎药的砂锅,应是原本坐在碳炉上的,此刻碎瓦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褐色的药材混着水渍流了满地,有一部分溅到了她的绣花鞋上,鞋面湿透了。她曲着膝盖,鞋尖想触地又不敢触地,满脸痛苦,看起来是烫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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