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盐战楚王暗访(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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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王四人紧跟于后。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蜷缩在一个摊位上,背上插着一根茅草,身边已经不见卖主。白云急赶过去,见她嘴里吐血,已经咽气了。

白云蹲下,把脉,泪水夺眶而出,从随身所带的箱包中摸出一块白布盖在她脸上。

“阿姐,阿姐呀,”囡囡抱住白云的腿,使劲哀求,“救救我娘亲吧,囡囡只有一个娘亲了!”

白云跪在地上,无声悲泣。

囡囡这也明白过来,扑到那个女人身上,大哭起来。

怀王常年住在深宫里,不曾见到这般悲惨场景,眼里落泪,走过去,抱起囡囡,将她背上的稻草拔下来。

“孩子,”怀王问道,“你……你们为什么会……会在这儿?”

“娘亲啊,我的娘亲啊!”囡囡死命挣脱,怀王只好放她下来。

囡囡抱住她的娘亲号哭。囡囡的哭声凄厉,悲怆,不忍卒听。

怀王的泪水哗哗流出。

屈平扯下怀王,走向旁边一个卖孩子的摊位,问那摊主:“请问,这家的主人呢?”

“唉,”那摊主长叹一声,“看到这女人实在不行了,扔下她们跑了。”

“你知道这个女人不?”

“知道一点,”那摊主应道,“她主人对我抱怨足足两个时辰呢,说是倒霉死了。”

“怎么个倒霉?”

“她是隶农,”摊主指着尸体,“她的公公二十年前跟从领主出征,战死在宋国,她的男人几个月前又出征,战死在淅水,她的婆婆伤心过度,于上个月病死了,为给婆婆治病和安葬婆婆,她借下领主一些钱,领主看她们家没有男人,短时间内还不起钱,就将她们母子三人卖给人贩,也就是卖她的主人。那主人将她娘仨带到郢都,本想多赚几个钱,没想到她在这节骨眼上染上大病……唉,寒心人哪!”

“她的儿子呢?”屈平急问。

“昨天让人买走了。领人辰光,这女人就病得快不行了,那孩子不肯走啊,抱住他娘那个哭啊,”那摊主揉泪,“我天天在这儿卖人,也算是个铁石心肠了,看到这生离死别,真心受不了。”

屈平拱手谢过他,看向屈遥:“遥弟,去买个棺木!”

夜深了,屈平的草庐外面,起着一堆篝火,躺着一口黑棺。三面招魂幡插在棺上,另有旗幡插在草庐各处。

囡囡一身缟服,一脸虔诚地跪在棺前,两只大眼盯住在风中摆来摆去的旗幡。听白姐姐说,她的妈妈就伏在那些旗幡上面。

屈遥击罄,内尹起节,屈平作巫阳,白云作巫祝,伴随节拍绕着篝火跳起招魂舞。

怀王静坐于一侧,一脸沉重地看着整场丧事。

招魂仪式结束,四周静穆,远处传来更鼓声。

“白姐姐,我娘亲回来了吗?”囡囡扯一下白云的衣襟,轻声问道。

“回来了。”

“她在哪儿,”囡囡一脸急切,“我怎么没看到呢?”

白云指向一面旗幡:“就在那面旗上,她在看着你呢。”

“娘,娘!”囡囡站起来,冲向那面旗幡。

白云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扯住,抱在怀里。

“我要去寻我娘亲!”囡囡挣扎。

“你不能去!”白云轻声,“你去了,你的娘亲就飞走了!阴阳相隔,你是看不到她的。”

“我娘亲……会走吗?”囡囡紧张地问。

“不会的,她永远在你身边,护佑你。”

“可我哪能晓得她在我身边呢?”

“过一会儿,你的娘亲就会飞过来,住在你的心窝里,你早晚想到她,她就来了!”

“阿姐,你怎么晓得?”

白云指指自己的心:“因为阿姐这儿也住着一个娘亲,无论何时,阿姐一想到娘亲,娘亲就会出现在阿姐跟前。”

“阿姐,你的娘亲什么样子?”

“跟阿姐一样,穿着白衣服,会飞。”

“会飞?”囡囡眼睛大睁。

“是的。”白云似是回到过去,“有一天,我睡醒起来,见不到娘亲了,我四处寻她,外公说,娘亲飞走了。我问外公,娘亲在哪儿飞走的,外公把我领到山崖上,指着远处说,我娘亲就是在那儿飞走的。我也要飞,可外公不让我飞。”

屈平惊呆了。

老天,这是白云第一次吐露她的家世,对另一个同样失去娘亲的囡囡。她的娘亲是跳崖的!可她讲得那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远古的故事。

“阿姐,那辰光你多大了?”

“应该是……”白去指向囡囡的下巴,“到你这儿!”

“比我还小哩?”囡囡惊讶。

“是哩。”白云轻道。

“可你有外公,我……”囡囡揉泪,“我啥也没有了。阿大没了,奶奶没了,娘亲没了,只有一个阿哥,可……我再也寻不到他了……”伤心地哭起来。

“你有阿姐!”白云轻轻拍她,“从今天起,你就守在阿姐身边,阿姐到哪儿都会带着你。”

“阿姐——”囡囡紧紧搂住白云。

姐妹俩的对话很轻,但在这静穆的夜里,字字入耳。

怀王静静地听着。

怀王的心被这对姐妹搅动了。

“入二更了!”内尹凑近怀王耳边,轻声,“该回了。”

“不回,”怀王语气决断,指向棺木,“就在这儿,为亡妇守灵!”

堂堂大楚之王,却要为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亡妇守灵!内尹吧咂两下嘴皮子,咽下已到口边的话。

夜越来越深,寒气入侵。

囡囡在白云的怀抱里睡熟了。

见篝火小下去,园丁老伯抱来更多的薪柴,架在篝火上。

篝火再度燃起来。

怀王、屈平、屈遥绕着篝火席地而坐,白云抱着熟睡的囡囡守在棺前。

“我王,”屈平声音很小,“想不想听听囡囡的阿大是怎么战死在淅水的?”

已经打盹的怀王猛地睁眼,盯住他:“讲。”

屈平指向屈遥:“我王可问屈遥,他是见证者。”

怀王看向屈遥。

屈遥讲起真实的淅水之战,一步接一步,从景翠如何布局,到战役如何发生,再到秦兵摆阵,景翠击鼓进攻,直到败退的最后环节,末了道:“除兵器之外,其实一个重要的败因是士卒厌战。看到前锋溃败,大家争相撤退。多数兵士不是死于秦人,而是死于自己人。”

“他们……”怀王震惊,“为何厌战?”

“个中原因,大王在人市上已经看到了。”屈遥的目光转向棺木。

怀王闭上眼去,似乎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不瞒我王,”屈遥不无沉痛,“殉国的万人中,真正战死沙场的不超过三千,未战而折者不下七千,惨不忍睹啊!”

怀王面色变白,呼哧喘气。

“大王,”屈平接道,“非臣危言,大楚号称雄兵六十万,多是封君家兵。家兵多为奴仆、皂隶临时拼凑,胜败为领主之事,与己无关,一旦战死沙场,则身为乌食,家亦无养,所以惜死厌战。封君各为己私,无不视其家兵为逐利之器,所以不愿争先。民不聊生,贵门侈靡,官贪吏腐,将士惜死,凡此种种,皆亡国之象,再不整治,大楚不堪设想!”

“你……”听到亡国二字,怀王略显不快,顿住,轻叹,“唉,以你之见,当如何整治?”

“无他,”屈平应道,“变法改制,收回治权,奖励耕战,重整朝纲,刻不容缓了!”

“你先行筹策吧。当务之急是盐,齐盐何时能到?”

“听令尹说,若是不出意外,首批五十车可在二十日内抵达郢都!”

“转谕昭阳,这批海盐免征关税!”

屈平拱手:“谢王鼎持!”

(卷12终)

2020年6月29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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