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没错。”
“莉迪娅·约翰逊就在那里工作。你知道,她是那里的护士。”
“我不知道。”
十几道杂乱的思绪掠过露西的脑海,有些让她觉得温暖,有些让她避之不及,就像加勒特的陷阱里差点被她惊扰的那一大群黄蜂。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阿米莉亚·萨克斯这些事,因此只是这么说道:“所以我才急着救她。几年前我生了一场病,莉迪娅是看护我的护士之一。她是个好人,大好人。”
“我们会把她救出来的。”阿米莉亚说。她说这句话的语气,是露西有时——不是经常,只是偶尔——也会听见自己这么说。这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们现在走得更慢了。刚才那个陷阱着实地吓着了每个人,而且,酷热的天气也是一种折磨。
露西问阿米莉亚:“你的朋友要动手术?是为了他现在的……状况吗?”
“是。”
“成功率有多少?”露西问,同时也发现阿米莉亚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可能完全没用。”
“那为什么还要做?”
阿米莉亚说:“或许有能改善的机会,非常微小的机会。这种手术是实验性的,跟他一样受过这种严重伤害的人,从没有人有过起色。”
“所以你不希望他动手术?”
“我不希望。”
“为什么?”
阿米莉亚迟疑了一下:“因为手术可能让他丧命,或者会把情况弄得更糟。”
“你和他谈过了?”
“是的。”
“但一点用也没有。”露西说。
“完全没用。”
露西点点头。“看得出他是有点固执。”
阿米莉亚说:“你这是客气的说法。”
一阵爆裂声在他们身边响起,就在灌木丛中;露西的手才刚按在枪上,就发现阿米莉亚早已掏出手枪戒备严厉地瞄准一只野火鸡的胸口。这四个搜索小组的成员相视而笑,但这愉悦只维持了几秒,随后取而代之的是肾上腺素注入所引起的焦虑不安。
枪收回枪套,眼睛扫向小路,他们继续前进,从这时起一路无语。
见到莱姆的人,对他的伤势的反应可以分成好几种不同类型。
有些人会开玩笑,当着他的面,无伤大雅的幽默。
有些人,就像亨利·戴维特一样,完全无视他身体的状态。
而大部分人则像班尼所表现出的——想假装莱姆并不存在,祈祷自己能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这种反应是莱姆最痛恨的——这种行为毫不掩饰地提醒莱姆他是和常人有多么不同。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多琢磨他这位临时助手的态度,加勒特正带着莉迪娅逐渐深入无人区,而玛丽·贝斯·麦康奈尔可能正濒临窒息、脱水或重伤的死亡威胁。
吉姆·贝尔走进房间。“医院有消息传来,埃德·舍弗尔对护士说了些话,然后又昏迷不醒了。我认为这是好消息。”
“他说了什么?”莱姆问,“提到他看到地图的事了吗?”
“护士说他好像说‘重要’,然后又说‘橄榄’。”贝尔走到地图前,指向田纳斯康纳东南方的一个区域,“这里有一片新社区,那里的道路都以植物命名。其中有一条叫橄榄街。不过这个地方在石溪南岸。应该叫露西和阿米莉亚去查吗?我觉得有这个必要。”
啊,又是这个永恒不变的冲突,莱姆心想:要相信证物还是相信证人?如果判断错误,莉迪娅和玛丽·贝斯可能都会死。“他们应该维持现在位置,保持在河的北岸。”
“你确定吗?”贝尔怀疑地问。
“是的。”
“好吧。”贝尔说。
电话铃声响了,莱姆用力用左手无名指按了一下按钮,接通电话。
耳机里哔哔啵啵传来萨克斯的声音。“我们走不通了,莱姆。有四五条岔路,通往不同的方向,而且找不到任何能判断加勒特动向的线索。”
“萨克斯,我这边也没有新的线索。我们正努力从证物中寻找更多信息。”
“从他的书里没有新发现吗?”
“没有特别的事。不过,有趣的是,这些书对一个十六岁少年来说确实很深,看来他比我想象的聪明。萨克斯,你现在确切的位置在哪儿?”莱姆抬起头,“班尼!请你站到地图那儿去。”
班尼庞大的身躯移向墙壁,在地图旁边站好。
萨克斯向某个搜索小组成员咨询了一下,然后说:“大约在我们渡过石溪的那个地点往东北方四英里处,以直线距离算。”
莱姆把这句话复述给班尼,他的手立即指出这个区域。l-7区。
在班尼粗大的食指下,是一个没有地名的l形区域。“班尼,你知道这区是什么地方吗?”
“看来是老矿区。”
“啊,天啊。”莱姆喃喃道,气愤地使劲摇头。
“怎么了?”班尼问,惊觉自己好像做了错事。
“搞了半天怎么从没人告诉我那儿附近有个矿区?”
班尼肥嘟嘟的脸现在涨得更圆了,他以为莱姆在责怪他。“我不知道——”
但莱姆没听他解释。出了这种差错,除了他自己,不能责怪任何人。有人提过矿区的事——是亨利·戴维特,他说过以前石灰岩在这里是一大笔生意。这些公司如何生产石灰岩商品?莱姆应该在听到这件事时,就立即询问矿区的事。硝酸盐并不是从土制炸弹里来的,而是全来自岩石碎屑——那种物质能存在几十年。
他对电话说:“不远处有废矿区,在你们的西南方。”
电话那端没有回答,只传来很小的说话声,接着萨克斯才回话:“杰西知道那个地方。”
“加勒特去过那里,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所以最好小心点。要注意,他可能没有炸弹,但他会设陷阱。你一有发现就再打电话给我。”
***
莉迪娅现在已离开户外,不再因炎热和精疲力竭而痛苦,然而,她发现室内也有需要她克服的东西——恐惧。
挟持她来这儿的加勒特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望向窗外,接着一屁股蹲坐下来,弹打指甲,喃喃自语,打量她的身体,然后又重新来回踱步。曾经有一度,加勒特低头看着磨坊地面,拾起某个东西,又把这东西塞进嘴里,贪婪地咀嚼。她怀疑那东西是某种昆虫,一想到这点,就差点让她吐了出来。
他们坐在磨坊里这间像是办公室的地方。从这里,她能看见一条局部已被火烧毁的走廊,通向另一侧紧密相连的一排房间——也许是谷仓和研磨工坊。午后明亮的光线从烧毁的墙壁和门厅的天花板透了进来。
一个橙色的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眯起眼睛,看见一袋妙脆角玉米片。还有鳕鱼谷薯片、瑞斯牌花生奶油杯,以及更多农夫牌花生奶油和他曾在矿区吃的奶酪饼干包。还有汽水和鹿野苑牌矿泉水。她刚进磨坊时,并没有看见这些东西。
为什么都是这种食物?他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加勒特说只待一晚,但这些食物看来够吃一个月。他想待在这里的时间,是不是比他先前告诉她的要长得多?
莉迪娅高喊:“玛丽·贝斯还好吧?你有没有伤害她?”
“哦,是啊,看来我一定得伤害她,”他用讽刺的语气说,“但是我不这么认为。”莉迪娅扭过头,凝视着从倾斜的走廊射入的那道光线。走廊后面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猜,应该是磨石的转动声。
加勒特继续说:“我把她带着的唯一理由,是为了确保她不出事。她想离开田纳斯康纳镇,她喜欢海边。我是说,妈的,谁不喜欢?那里总比讨厌的田纳斯康纳好。”现在他弹打指甲的速度更快了,声音也更大。他显得一副心烦意乱、神经紧张的样子。他使劲扯开一包薯片,抓了几把塞进嘴里,粗鲁地嚼着,碎屑从嘴边掉下来。接着一口气喝下一整瓶可乐,又吃了一些薯片。
“这里是两年前烧掉的,”他说,“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你喜欢这声音吗?水车轮子的声音?听起来很酷。水车轮转了又转,呃,让我想起我爸在家里老唱的一首歌。‘大轮子不停地转’……”他把更多吃的塞进嘴里,继续说话,突然凑近她。她不敢直视他,目光低垂盯着地面,但感觉到他靠得极近,正在打量她。接着,在一刹那间,他跳起来,在她身旁蹲下。
莉迪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禁瑟缩退却。她等待着,等着他的手袭上她的胸,等着他的手探进她的双腿之间。
然而,看来他对她没兴趣。加勒特搬开一块石头,从地上抓起一个东西。
“是马陆。”他微笑说。这个黄绿而细长的生物,她只看一眼就感到恶心。
“它们长得很匀称,我很喜欢。”他让它爬上手背和手腕,“它们不是昆虫,”他讲授道,“而像我们的同类。如果你想伤害它,它就变得很危险。被它咬可不好受。过去这儿附近的印第安人把它们捣烂,将汁液涂在箭头上。当马陆受惊吓时,它会放出毒液而后逃走,而掠捕者爬过这毒液就会中毒而死。它很厉害,对吧?”
加勒特安静下来,专心观察这只马陆,态度就像莉迪娅凝视她侄子侄女的样子——充满关怀、愉悦,以及一种几近爱的感觉。
莉迪娅心中顿时升起极大恐惧。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冷静,知道她不该反抗加勒特,应尽量对他虚与委蛇。但是眼见这只恶心的虫子在他的手臂上扭动,听见他弹打指甲的声音,看着他的红斑皮肤和濡湿、红肿的眼睛,看着还黏在他下巴上的食物残渣,她突然陷入莫大的恐惧之中。
当这种恶心和恐惧的感觉在莉迪娅心中炸开之时,她似乎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催促道:“对、对、对!”这可能是守护天使的声音。
对、对、对!
她滚倒在地。加勒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感受这动物爬在他皮肤上的微笑,好奇地看她在做什么。此时,莉迪娅使出最大气力,双腿奋力踢出。她的腿强而有力,平日已习惯在医院一连八小时值班中承载住她庞大的身躯,这一踢立即使他向后飞出,一头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整个人摔倒在地,头晕目眩。接着,他大叫一声,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抓住自己的手——显然,那只马陆咬了他一口。
就是这样!莉迪娅挺直身子,得意地想。她挣扎着站起来,没头没脑地奔向长廊尽头的研磨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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