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莉迪娅还在离磨坊一百英尺远的地方。
她已用她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走向那条即将让她获得自由的小路,但她的脚踝阵阵刺痛,这严重妨碍了前进的速度。同时,她也不能走得太快——老实说,想要不发出声音在灌木丛中行走,绝对需要用到两只手。但现在她的平衡感已经发生了某种障碍,就像她在医院接触过的那些脑部病变患者一样,只能跌跌撞撞从一个空地移到另一个空地,弄出许多超出她预期的噪声。
她远远绕过磨坊正面,悄悄地观察了好一会儿。不见加勒特的人影,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改道的溪水流入红色沼泽的潺潺水声。
她继续向前走,五英尺、十英尺。
求你了,天使。她心想,多陪我一会儿吧,帮我离开这里,求求你……只要几分钟,我们就自由了。
哎,疼死了。她担心脚可能已经骨折了,脚踝肿得很大。她很清楚,如果真的骨折,再继续行走会使伤势恶化十倍。伤处的皮肤颜色变黑了——这表示有血管破裂,那么再进一步导致败血症也是有可能的。她又想到坏疽、截肢等悲惨下场。如果真的恶化到这种地步,她的男友会怎么说?她猜,他会离开她。他们的关系会疏远——至少他会这样做的。另外,自打在肿瘤科工作以后,她就很清楚,一旦病人失去身体某部分器官,他的亲朋好友会怎样一步步从病人的生活中消失。
她止步倾听,东张西望。加勒特逃走了吗?他是否已决定放弃她,动身到外岛去找玛丽·贝斯?
莉迪娅继续向通往矿区的小路走去。一旦她找到小路,就要把前进的速度放得更慢,因为路上有氨水陷阱。她已经记不得他埋设的确切位置了。
再走三十英尺……那条能帮她回家的小路就在前面了。
她再度停下,细听动静。没事。她看见一条深色的蛇,在一棵老西洋杉的残枝上安逸地晒着太阳。再见了,她在心中对它说。我要回家去了。
莉迪娅开始踏上小路。
就在这时,那昆虫男孩的手突然从一丛茂密的月桂树下探出来,抓住她那只没受伤的脚踝。莉迪娅顿时失去重心。在双手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可能扭转身子,让结实的臀部来承受这下坠的冲力。而那只原本正在栖息的蛇被她的尖叫声惊扰,转眼便消失了。
加勒特爬到她身上,把她压在地上,脸气得发红。他在这里已躲了超过十五分钟,一直保持安静,一动也不动,直到她进入可攻击的范围为止。他就像一只在网中央等待猎物的蜘蛛。
“不要……”莉迪娅喃喃道。她的守护天使背叛了她,使她惊恐得几乎无法呼吸,“别伤害我——”
“安静,”他低声说,语气相当愤怒。他看向四周,“我不想跟你吵。”他粗鲁地将她一把拉起。他完全可以拽她的胳膊,或者将她翻过身拉起来。但却没有;他的手从她背后伸到前面,盖住她的胸部,然后用力抱她起来。她感到他绷紧的身体恶心地贴着她的背和臀。这段感觉异常漫长,似乎永无止境的时间过去之后,他终于放开了她。但枯瘦的手指却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走向磨坊,完全不理会她的啜泣。他只停了一下,观察小路上一列长长的正在搬运微小颗粒的蚂蚁。“别踩着它们。”他低声说,然后注意盯着她的脚有没有小心照做。
翻页机发出“嗖嗖”的声音,将《微小的世界》又翻过一页,这声音总让莱姆联想到屠夫在磨刀。而根据这本书残破的程度判断,这是加勒特·汉隆最喜欢的书。
昆虫是令人惊讶的求生专家。比如桦木蛾,原本是白色的,但在英国曼彻斯特工业区附近,那里的桦木蛾却转变成黑色,以配合当地白桦树上的煤灰,形成让敌人不易发现的一种保护色。
莱姆又翻了几页,用唯一可用的左手无名指按下电子控制器,翻动书页。刷拉,刷拉,磨刀霍霍。他逐字阅读加勒特特别加了标注的资料。关于蚁狮的那段记述救了搜索小组,使他们得以逃过那小子设下的一个陷阱。莱姆努力想再从这本书中找出更多的线索。正是鱼类心理学家班尼·凯尔对他说的,动物往往是人类行为最好的范本,尤其是当它和生存息息相关的时候。
合掌螳螂会以翅膀摩擦下腹,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能让追捕者陷入一时的迷乱。利用这种方法,合掌螳螂能吃掉任何比它们小的生物,包括鸟类和哺乳类……
蜣螂。据说,古人因它而得到启发,发明了轮子……
一位名叫雷安姆的自然学家观察了一千七百种黄蜂,它们用树木纤维和唾液制作纸窝。这使他产生灵感用木浆来造纸,改变了当时一直盛行的以布造纸的方法……
但这和案子有什么联系?这里面有任何能让莱姆找到那两个藏身在一百平方英里的森林和沼泽区里的人的线索吗?
昆虫善于利用气味。对它们来说,这是一种多元性的感官功能。它们能实际“感觉”气味,并应用于各种功能,例如教育、情报和沟通。当一只蚂蚁发现食物,它会返回巢穴,沿路不时用腹部触地留下一道气味路线。其他蚂蚁只要跟随这条气味线,就能找到食物所在的地点。它们之所以能辨知方向,是因为这些气味非常“具体”;就像一个个箭头一样,明确指向食物的所在地。而当敌人接近时,昆虫还会使用气味警告彼此。由于昆虫能侦测到几英里外的一个分子,因此它们很少会被敌人惊吓……
吉姆·贝尔警长快步走进房间。原本满是愁容的脸露出了笑容。“刚接到医院护士的通知,有关于埃德的好消息。他好像已经脱离了昏迷状态,又说了一些话。他的医生几分钟后会打电话来,希望我们能发现他说的‘橄榄’是什么意思,最好也能问出他在猎人小屋到底有没有看到那张地图的特别之处。”
尽管莱姆对证人的说法一直持怀疑态度,但现在他还是很高兴有了证人。此时,他正被一种无可奈何、如鱼上岸的迷失感重重包围。
贝尔在实验室里缓缓踱步,每次一走近门口,就满怀期待地向外张望。
林肯·莱姆又开始全神贯注。他把头向后靠在轮椅的靠枕上,目光投向证物表,瞟向地图,又回到书页上。那只绿头苍蝇仍不时在室内忙碌地乱飞,盲目而拼命地努力,正如莱姆现在的状态。
***
一只动物跃过小路,又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萨克斯指着动物消失的方向说。对她来说,这是一种介于狗和大野猫之间的生物。
“灰狐,”杰西·科恩说,“很少见,不过我也很少到帕奎诺克河的北岸来散步。”
他们缓缓前进,努力跟循着加勒特走过留下的模糊痕迹。与此同时,他们瞪大了眼睛,加倍留神,提防附近树木草丛中随时可能被触发的陷阱和伏击。
萨克斯再次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今天早上他们经过路边的儿童葬礼开始,这种感觉就一直紧紧缠住她。他们已把松林抛在后头,进入完全不同的森林生态,这里的树木让人感觉走进了热带雨林。萨克斯提出这个疑问,而露西告诉她这些树是山芙萸、成年的秃扁柏和西洋杉。它们被网状的苔藓和附着其上的藤蔓缠绕捆绑在一起,像浓雾般吸收了声音,促使她的空间幽闭恐惧感急剧上升。森林中到处都是蕈类、微生物和菌类植物,环绕着他们的是覆盖着浮渣的湿地。空气中充满了一种腐朽的气息。
萨克斯看着地上被人踩出的小路,问杰西:“我们离镇上已经好几英里远了,是谁来这里修出这条路的?”
他耸耸肩。“都是一笔烂账。”
“什么?”她问,想起瑞奇·卡尔波也曾用过这一词。
“就是说,那些不还债的人。基本上,它的意思是指那些垃圾:酿月光酒的人、小孩儿、沼泽里的人、pcp贩子。”
奈德喝了一口水,然后说:“我们有时会接到报案:这里发生了枪击事件,有人尖叫,呼叫求救,有神秘的光线闪动信号。诸如此类的事。可是只要我们一赶到这里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没有人,没有歹徒,没有目击证人。有时我们会在小路上发现一摊血,但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我们来这里完全是出于职责,而且就算要来,也从没有谁独自一人到这里。”
杰西说:“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听起来很可笑,但你会觉得生命在这里是不一样的,变得比较低贱。我宁可到杂货店逮捕两个带枪贩卖天使之尘的小鬼,也不想来这儿。起码别处都有别处的规矩。会发生什么你几乎都能预测得到。可这儿,就不同了……”他耸耸肩。
露西点点头。“一点不错。正常的规则对帕奎诺克河北岸的人完全不适用,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他们都一样。你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未经宣读嫌疑犯的权利就先开枪射击,而且这样做最好。很难解释。”
萨克斯不喜欢这种刻薄的说法。如果这些人不是个个都流露出阴郁紧张的神色,她还真以为他们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吓唬她这个从城市里来的女人。
前方的小路岔成了三条,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他们先沿着每条路各走了十五英尺,但都没发现任何能判断加勒特和莉迪娅走过的痕迹,于是只好又回到岔路口。
她听见莱姆的话回响在耳边。小心点,萨克斯,但行动要快。我认为我们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行动要快……
可是这里没有线索能让他们判断该走哪条路,萨克斯看着这几条岔路,觉得任何人,即使是莱姆,也无法看出加勒特究竟走了哪一条。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露西和杰西一起充满希望地看着她,跟她的心情一样,都是满心期待着莱姆能带来什么新消息,告诉他们该走哪条路。
萨克斯拿着电话,不停点头,专心倾听电话那头莱姆说的话。挂断电话后,她做了个深呼吸,看着在场的其他三位警员。
“怎么?”杰西问。
“林肯和吉姆刚接到医院通知的有关埃德·舍弗尔的消息。他醒了过来,但只说了一句‘我爱我的孩子’,然后就过世了……他们认为他原来说过的‘橄榄’,现在看来他只是想说‘我爱’。他就只说了这么多。我很遗憾。”
“啊,天哪。”奈德喃喃道。
露西低下头,杰西一手绕过她的肩膀搂住她。“现在我们怎么办?”他问。
露西抬起头。萨克斯看见她眼眶里充满泪水。“我们要找到那小子,就这么办。”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就选一条他最有可能走的路走,一直走到找到他为止。还有,我们要开始加速前进,你没问题吧?”她问萨克斯,而萨克斯这时也完全服从露西的话。
“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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