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2 / 2)
孟玹艰涩地开口讲述,这些句子他说得很艰难、很慢,每一字都被陆家上下四十八条人命浸泡了十八年,字字句句都带着血。
十多年了,他没有同旁人讲过这些往事,如今回忆起来,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仍是这般清晰,丝毫未曾褪色。
他缓缓出了一口气,咬牙切齿,“萧顺明,他背叛亲兄,囚我阿姐,他罪该万死!”
……
夜深了。
床榻之上,在睡梦中的谢汝紧紧抓着沈长寄的手,睡得极不安稳。她眉头紧蹙着,时不时梦呓出声。
沈长寄附耳过去,只听她喃喃地喊着:“娘……”
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是给他心上像是扎了把刀子,钻心地疼。
沈长寄侧躺在她身边,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胸口的玉石吊坠从衣裳里掉了出来,谢汝一把抓在手心里,她用力攥着,眉间却渐渐舒展。
他就着她的动作,僵着身子不动,将吊坠从脖子上解了下来。
她握着吊坠,睡得渐熟。
沈长寄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又到了孟玹的院子里。他开门见山:“先生有话对我说。”
孟玹点点头,咳了声,“坐吧。”
沈长寄并未坐下,“先生白日那番话,未说完。”
“是啊,没说完。”孟玹拢了拢衣袍,抬头看向皎洁的月亮,“七殿下死在沈家兄妹和萧顺明的联手之下,那你可知,我阿姐是死于何人之手?”
白日他没有将此事说得很清楚,特意将结果混淆在一起,只用“仇人”来形容追到渑州杀害了陆元霜的人。
沈长寄心头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是……谁?”
“沈大人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沈长寄心口被重重一击。
“沈长寄,若我说,这场仇怨里,有一份是属于沈家的,若我说,我要杀的人中,有沈家那兄妹二人,你待如何。”
孟玹直视着沈长寄,锐利的目光看透人的心底。
当时是萧顺明最先探听到陆元霜的下落,萧顺明派了人一路向西寻,沈玥璃也派了人暗中跟上。
最先找到陆元霜的是沈家人,萧顺明不舍得让陆元霜受伤,他想将人带回去。只有那个女人会下手,她恨她。
沈长寄垂眸敛目,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
他看到他的生母浑身是血,拉着他的衣袍,咽了气,而他漠然地后退了一步,抽回了衣角。
他看到自己赤足走在雪地里,迎着风雪,一步步走回了家,把拦着他进门的小厮一刀捅死。
他看到自己十分平静地杀光了床榻上的毒蛇毒蝎,将毒物的尸体还给了始作俑者。
沈长寄淡漠地与之回视,负手而立在月光里。
“愿效犬马之劳。”
沈长寄回去之前,问了孟玹一个问题。
“先生唤阿汝的母亲为阿姐,可您为何姓孟?”
孟玹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因为她不是我的亲姐姐。”
沈长寄微微蹙眉,不是亲姐姐……
“我姓孟,当然是因为我死去的父亲姓孟。”孟玹抬头看到沈长寄的眼神,“不懂?”
“我与沈家那对兄妹,本是在一起乞讨为生,一起染上了时疫,一起被陆家救了回去。”
“我就该在当年,在一起去到陆家之前,亲手宰了那两个畜生,这样阿姐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了,不会有了……”
沈长寄挺直了背脊,双手交叠与身前,恭恭敬敬地对着孟玹行了一礼。
“您与他们不同。”
同样的出身环境,同样的寄人篱下,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沈氏兄妹为了一己私欲,残忍陷害恩人。
而孟玹,却为了他曾经的家人,心甘情愿地奔波一生,即便顽疾缠身,即便行将就木,他至死都坚定不移地背负着报仇的使命。
孟玹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回吧,别叫那丫头醒了看不到你,回吧。”
沈长寄又揖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人走后,阿诺抱着厚重的大氅从屋中走了出来,给孟玹披在肩上。
“先生,夜已深,睡吧?”
孟玹仍看着那一轮弯弯明月,声音微弱,几不可察,“阿姐,你的孩子她找到了良人,你,安心吧。”
他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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