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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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柳双双听着林偃月的话,眼眶慢慢湿润。那个在她生命里惊鸿一现,便让她一生难忘的人,到如今又已被多少人遗忘了呢?

柳双双突然觉得,记忆深处被掩埋多年的鲜血,终于一层层漫上来,与亭子四周飘散的血腥之气融在一起,仿佛要将她淹没一般。

柳双双从小就很清楚,自己生来就是妓女。母亲是妓女,妓女的女儿是妓女,这几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母亲曾经是西洲城姹紫嫣红楼的花魁,一直到九年多前的那个夜晚,姹紫嫣红楼一直都是西洲城最大的青楼。

柳双双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母亲,是个美丽又聪明的女人,善于掌控一切,包括妆奁里不断增多的珠玉宝石,和前赴后继拜倒在她裙底的男人。但这样的女人也有失手的时候,那就是怀上她。母亲喝过一碗堕胎药,但她太顽强,而母亲是个信佛的人,觉得这便是孽缘,只能生下来。她出生三天,母亲抱着她坐在朝南的窗前,恰好窗外有鸿雁飞过,母亲才想起来忘了给女儿起名字,便说:“两双雁儿飞过是个好兆头,这孩子便叫双双吧。”

在她四岁那年,母亲遇到了一个男人,来自江南的年轻富商,见到母亲第一眼就上了心,然后忙不迭地为母亲赎身,带她回江南做正牌夫人。离开时,那个男人也曾问母亲为什么不带走她,但母亲的理由很简单:“双双有她自己的命运,而我们也有我们的命运。”柳双双一直觉得,母亲的那句话听起来真的很像一句哲理,因为它和大多数饱含哲理的句子一样,词句循环构建成一个精美的结构,一听似乎很有道理,想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但其实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母亲的一生,是所有风尘女子的理想——遇见自己的良人,将过去洗刷干净,获得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十四岁的那一年,柳双双觉得自己也和母亲一样,遇到了那样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是她的良人。因为,良人需要活着,并且爱着自己,才能是良人。可是,她遇到的那个人,很年轻就死去了,而她只能在回忆里爱着他。

她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然后十四岁那一年,用比母亲当年更高的价格,将自己的初夜卖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一辆马车将她送到了城外一处偏僻而奢华的山庄,第二日清晨她离开时,那个花了高价买他的男人尚在沉睡。山庄建在山上,她雇不到马车,却不想拜托床上的男人,虽然不打扰客人睡觉是妓女重要的职业操守,但她其实只是不想再面对那个男人丑陋的脸,而她也不愿意去找那个眼神像泥鳅一样的管家,于是选择了靠着双脚走回城内。

柳双双走得很慢,从山上下来已经过了半日,天近黄昏时仍在城外,天公却不作美,顷刻间乌云密布,她刚好跑进一个离大道较远的亭子,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秋日里这样的大雨委实少见,雨幕如同密密实实的珠帘,将远山和道路都模糊起来,泥土泛起的腥味让人有些难受,湿冷的感觉从脚底一寸寸往上爬。那个亭子很小,四根柱子撑起飞檐,只有沿着栏杆一圈可供人坐下,只是此时已经有大半圈都被斜飘的雨水打湿了。

柳双双在尚且干燥的一边坐下,抱起双臂靠着柱子,看着地上泥水乱溅,只觉得这一生从没有哪一日像今日这般糟糕。

就在这时,柳双双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她转过身去,就看到有人牵着马向亭子这边走来。

来人一袭纯白的厚重披风笼罩全身,点染暗红花瓣,越往下便越是繁密,直到下摆已成完全的暗红,油纸伞略微垂下遮住面容,只能看见擎着伞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如玉一般透明。

柳双双怔在那里,见对方一步步向亭中走来,若闲庭信步般步履从容,正不知如何动作,那人已经走上了亭子的台阶。

那之后的很多年,柳双双总是不断地在梦中重复那个场景。

三十六骨油纸伞无声合上,依稀可见淡青的伞面上绘着一枝白梅,身后漫天雨幕如一幅巨大的娟画,伞后的男子便像是从那画上走下来一般,画布上的千种风流、万般色彩都被他带走,徒留灰白的辽阔远山、一川烟雨。

在那些时隔多年的梦里,柳双双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是如何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弧度恰好的笑容,就是那样增一分则轻浮,减一分则冷淡的一个笑,让她这一生再不能将任何人看入眼中。

这世间,唯有那一人,才当得起天下无双。

等到对方将马拴好,将伞靠着柱子放下,然后在自己的旁边坐下来时,柳双双才回过神来,脸颊已经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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