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嘉禾并没有让苏徽等太久。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她便从昆首辅的书房内走了出来,出来时不忘将帷帽又重新戴好,遮住面容。
看不到她的表情,于是就连苏徽也无法她的心情,无法推断不久前她与昆首辅都说了些什么。
怎么可能不好奇那场谈话的内容呢?未来的女帝和夏初的重臣,这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交谈绝对值得被载入史册,再被后人分析解读。说不定他们今日谈论的内容,就会影响到今后数十年的未来走向。
但是嘉禾不想说,苏徽也就不愿追问。
苏徽承认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习惯了和书籍打交道,反倒渐渐忘了该如何与活人说话。再加上他家世不错,自身能力也算得上优秀,因此从小习惯了被众星捧月,他最多能做到以礼貌客气的态度待人,讨好人却是他所不擅长的。
有时候他在心中纠结,自己来到夏朝皇宫搜集史料的任务到底能不能成功完成。
他不是怕死也不是觉得辛苦,而是他很清楚,他根本不是个成功的“卧底”。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完全适应自己奴仆的身份,每回看见嘉禾身边其余宦官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的姿态,他就觉得自愧不如。如果不是嘉禾性情宽容,他在这个时代或许连命都保不住。
假如他是个处事圆滑又善于讨小孩子喜欢的人,现在他就可以想办法逗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打开话匣子,然后旁敲侧击的问出嘉禾之前和昆首辅都说了些什么。
然而纠结了许久,苏徽都没能想出该怎么开口。他甚至在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嘉禾不想说就别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
来自二十三世纪的苏徽脑子里牢记着隐私权的重要性,偶尔会忘记他来到夏朝就是为了探听隐私的。
周嘉禾不该有隐私,或者说,对于史学工作者来说,她这一生的经历都注定要被剖析开来详细解读。
“云乔。”在苏徽正在神游的时候,嘉禾开口。
“嗯?”苏徽连忙疾走几步,保持与嘉禾几乎并肩的距离,同时微微垂下头,做好聆听她说话的准备——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了。
“我觉得我就像一只青蛙。”身着华服头戴珠翠的宁康公主仰望着高高的天穹,忽然丧气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苏徽只稍稍思考了下,就明白了嘉禾的意思。
她是想说,自己坐井观天,不知苍穹浩瀚,唯见井口狭窄一方天地而已。
每个人的世界都有不同的大小,接触到的人与事越多,世界也就越大。对于一个自幼被养在深宫之中的女孩来说,她的世界的确很小。
“就算是青蛙,只要离开井就好了啊。”苏徽用一种轻快的语气回答道。
嘉禾愣了一下。
对于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女性来说,挣脱闺门的束缚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苏徽知道,眼前这个姑娘会成为皇帝,她将站在最高处俯瞰天下。
“说来容易。”嘉禾无力的轻笑,“青蛙就算离开了井,也还是那只青蛙。”
“人非生而知之。在井中有在井中的活法,出井也自会摸索出在井外的活法。”
嘉禾身后其余的内侍们悄悄交换了无奈的眼神。他们服侍的这位主子哪儿都好,就是时常会说出一些古怪的话来。而这些古怪的言论,也只有这位年轻的云乔公公能够回答。
第30章 、
嘉禾的马车再一次经由神武门回到紫禁城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之前才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积水映着夕阳,折射刺目的颜色。
“我该不该去奉天殿见爹爹?”女孩眺望着夕阳下被镀成了金色的砖石道,小声的问道。
获得她的恩准得以上车与她共乘的只有苏徽,此时听到她说话的自然也只有苏徽,但他一如既往的没有予她回应。
苏徽从不干预嘉禾任何决议,也不会给她太多的建议,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只默默的跟随在她身后。
也不知这究竟是因为这个宦官过分谨慎,还是他其实对她的事情漫不经心。嘉禾心想。
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个内臣眼里没有她,这时她会有些恼火。
可是当嘉禾对上苏徽的目光时,那些莫名其妙的愤怒就会烟消云散,他静静的注视着她,意思分明是——不管她去哪里,他会跟着。
所以有时候嘉禾又会觉得,他不是眼里没有她,而是眼里只剩下她了。
“那就去奉天殿吧。”嘉禾说道。
“嗯。”苏徽轻轻点头。
“你知道我与昆首辅都说了些什么吗?”嘉禾总算主动说起了她与昆首辅的那场谈话。
“什么?”苏徽心跳微微加快,不过他的表情一般都很少会有变化,即便现在内心高唱哈利路亚,看起来也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
“昆首辅……是个和蔼的老人。”嘉禾想了想,这样评价道:“都说年纪大了的老人就活成了人精,最是难打交道。更何况这人还是内阁首辅,朝中柱石。我本来很怕他的。谁知道他见到我后笑眯眯的,还给我糖吃,说他的重孙也爱吃糖。”
“于是公主便不再害怕了?”
“不,是更怕了。”嘉禾撇嘴。
“越是笑着的人精,越是难以捉摸。我与他说了那么久的话,大半时间里他都在与我寒暄,说我高了许多,也瘦了。且他果然如我预料中那样谨慎,还持着观望的态度。又或者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判断,只是不愿透露给我这个孩子来听。”
“嗯,后来呢?”
“去见昆首辅之前,昆山玉与我说了一句话——天子家事即国事。”她咬重了音,“我母亲乃当朝皇后,母仪天下,废后乃是扰乱纲常之举。此外她亦是天子结发之妻,曾为陛下操劳数十载,算得上是有功之人,废了她,也将寒了功臣之心。”
所以杜皇后有没有谋害皇嗣并不重要,只要她背后的势力仍存,她就算是在后宫兴风作浪也无人能够奈何。若她孤身一人,那么即便她温良恭谦,皇帝也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贬黜她。
这样的认识让嘉禾心情难以平静,她被教导了数十年的为妇之道,却猛地发现只有权力才是需要被紧紧抓牢的东西,只要站的够高,就不会被约束到。
她害怕天书中的预言,但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又希望那预言是真的。
真想看看那些对贤妃腹中胎儿满怀期许的人在知道她成为国君之后的表情——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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