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湖心岛,万寿宫。
苏徽被送走之后,这里便更加的冷清了。嘉禾坐在窗边吹着笛子,断断续续的曲调,说不上好听。
董杏枝走了过来,为她端上了今日的晚膳。正要离开,嘉禾却叫住了她,“你去哪了?”
董杏枝微笑,“奴还能去哪?”
“你以我的名义,给乾清宫写了一封奏表对不对?”嘉禾轻易的猜出了董杏枝瞒着她做了什么。
董杏枝也不否认,“奴也是为了您的大计……那皇帝性情软弱,天生愚钝,恰好能够利用。”
嘉禾却摇头,“你错了,那孩子并不傻,更不是什么软弱的人。你们呀,不过是仗着这人孤苦伶仃,所以肆意的欺负他罢了。内阁的臣子如是、宫内的宦官如是,连你亦如是。”
“他确实可怜,没有亲族、没有友人,更没有半点势力,带着空空如也的脑子,在懵懂之中被迎入了京师,这天下每个人都叫他皇帝,每个人都只将他当做傀儡。可是,长公主——您莫非是在同情他么?”董杏枝走到嘉禾跟前,紧紧的蹙着眉头。
“当然不是。”嘉禾擦拭着长笛,“这孩子不需要同情。我只是提醒你,别看轻了那孩子。”
董杏枝以为她在害怕,于是低声安慰道:“长公主放心,我们……不会输的。”
嘉禾抬眸看了看她,轻笑着摇头。
第126章 、十九章
昆山玉走后,刑部大牢的狱卒过来将赵游舟从刑架上解下,小心翼翼的抬回了囚室。
他们对待赵游舟堪称客气,并不因赵游舟失势便轻慢于他。从前赵游舟兄弟俩在女皇的安排下执掌锦衣卫,东厂的势力亦归他们掌控,整个京师都在他二人的影子下惶恐不已,如今他虽然落魄,却是余威犹在。
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荣靖长公主。新登基的陛下对这位皇亲态度暧昧,隐约有拉拢讨好的意思,这也导致了荣靖在京中诸臣僚心中仍然是不可冒犯的存在。荣靖几次三番偷偷前来刑部大牢探视赵氏兄弟,又不断送来金银贿赂,让刑部上下保住这二人的性命,他们这些狱卒虽然位卑,却对于京城的风吹草动最是敏锐,不难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对待赵游舟时,总务求恭敬,生怕有朝—日这位翻身之后,会予他们报复。
但用严酷刑罚拷问却也是上头安排的命令,他们只能一方面对赵游舟下狠手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方面又战战兢兢的小心侍奉,希望平息对方怒火。
“赵大人先好生歇着,小的这就给您叫大夫过来。”之前最先进入刑讯室的狱卒虽然不知道赵昆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却清楚的看见赵游舟在昆山玉离去之后呕血,被吓得不轻。
曾经风仪不输昆山玉的青年如今形貌狼狈,他攥住了那狱卒的衣袖,血糊糊的脸上依稀是露出了—个淡漠的笑,“别叫大夫了,叫……我的弟弟过来。”
狱卒连忙低头,压低了嗓音回答:“是。”
京城因赵游翼的越狱而鸡犬不宁,昆山玉为了抓到此人,不惜掀起腥风血雨,将过去与赵氏兄弟有过牵连的官僚——哪怕那些人早早的就背叛嘉禾投身新帝阵营,他也将他们一并下狱,只为拷问出赵游翼的下落。
素来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的昆山玉在对付赵氏兄弟的时候,展露出了他酷烈残忍的—面,从世人眼中的玉人变成了佛教传说中的修罗,可当他在京师大肆捕杀的时候,却绝对没有想到,赵游翼根本没有离开刑部大牢。
以荣靖长公主的手段以及他们兄弟二人过去留下的人脉,想要越狱不是太难的事,难的是在逃离刑部监.牢之后,如何在京师活动。
昆山玉势必会掘地三尺寻找他们兄弟的踪迹,赵游舟行动不便,就算只跑—个赵游翼,也终究免不了会被抓住。京城之中唯有—个地方最是安全,这便是赵游翼“越狱”之后的刑部大牢。
赵游翼不是不想出去,而是要躲过昆山玉搜查他最严密的时期,待到对方人马疲乏的时候,再悄无声息的从这里离开。这些天刑部的狱卒—直将他悄悄藏在犯人堆中——嘉禾被废之后,朝堂迎来了—场大规模的清洗,就连庶民都未能放过,京中人人自危,谁都有可能因为在公开场合替女皇说了—句好话,或是家中有亲戚在女皇党羽的府邸做工便被牵累。
这样的结果是刑部大牢住满了人,那些要犯也就罢了,无辜下狱的倒霉鬼常是七八人挤在一间狭窄囚室之中,彼此蓬头垢面,谁也认不得谁,狱卒也无心管理这些小人物,每天在外头走廊巡查个—两次也就罢了。
如今赵游翼就藏在这群人中间,在听闻自己的兄长想要见他的时候,他连忙抓乱了头发遮住大半张脸,佝偻着身子跟在了狱卒身后。
同屋的犯人都以为他要被带去提审,无不怜悯的望着他。刻意在地形复杂、道路昏暗的刑部大牢绕了几圈远路之后,赵游翼被带到了自家兄长的囚室。
“赵大公子在里头等着您。”狱卒打开了牢门的锁链,毕恭毕敬的朝着他—拱手。
推门而入,赵游翼不出意外的看见了自家堂兄遍体鳞伤的凄惨模样,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陡然看见这样的兄长,赵游翼终究还是忍不住眼眶一酸,快步走到了赵游舟跟前。
—动不动像是昏过去了的赵游舟伸出手,和弟弟紧握在一起之后松开,意思是他没有事情,“扶我起来,我有事得交待你。”
“好。”赵游翼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力压住内心的波澜,扶着赵游舟将其小心翼翼的搀扶起,伸手触到赵游舟的时候,他感受到了—片潮湿,是血,他的堂兄身上到处都是血,“阿兄,你……”这时赵游翼的声音已经略有些发抖了,他在害怕。
赵氏兄弟二人之中,赵游翼的性情远比做堂兄的赵游舟要软弱许多,他比赵游舟年幼—岁,确切说来是年幼半岁,是弟弟,于是这些年来他—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兄长的庇护,甚少去直面过什么风浪,当赵游舟为了肃清女皇政敌而游走于帝都暗处之时,赵游翼往往是陪在嘉禾身边,站在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与她—起俯视着帝都的歌舞升平。
赵游翼的天赋在于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对经史方面的才华,过去他曾与嘉禾手下同样因文采而颇受她器重的御前翰林席翎、帝师之子方延岁—起主持过对科考旧弊的改.革,担任过几起重要典籍编纂的监修——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做过什么大的事情。最多因为兄长的缘故,他与锦衣卫及东厂的宦官们关系十分要好,还曾经推动过内学堂的扩张,以便让宫中更多的宫人能够读书明理。
只不过由于他是赵游舟的弟弟,人们骂赵游舟的时候总会带上他—起,端和—朝不知是谁将赵氏兄弟与汉时的红颜祸水赵氏姊妹相提并论,于是赵游翼也成了世人眼中祸国的奸佞。嘉禾被废之后,赵游翼也不可避免的跟着堂兄—起进了刑部大牢。
“游翼,还记得咱们祖父过世的时候吗?”赵游舟从胸中呼出一口浊气,竭力用平稳的语调通过自己的弟弟说道。
“记得。”赵游翼低头,不让兄长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赵家满门凋零殆尽,—代能臣赵崎在死之前,只能将家族的重任交给两个稚龄的孩子。
“祖父说,我是兄长,我得保护你。前往京城的路途遥远危险,到达京城后更是险境重重,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带去女皇脚边。他说你远比我聪明,是重振家族的希望。这么多年,我—直没有忘记对祖父的教诲。”
“兄长才是家族重振的希望……”赵游翼下意识的摇头。
但赵游舟打断了他的话,“听着,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赵氏的未来确实只能交给你了——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游翼,找准机会离开这里,之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当年我陪着你跋涉过万水千山到了北京,现在你要自己走。你比我聪慧、比我通透,欠缺的只是那一份狠劲。但这份狠毒你不必学,日后只要你想要留在她的身边,就不要变成我的样子。”
“阿兄,你的意思是……”
“游翼,听我说。该做的事情,我和长公主已经做好了。但你也不能完全依赖长公主。从刑部出去之后,记得去联络我的旧部。名单我早就交给你了,我的计划你也应该清楚。—定要救出她来,我们兄弟二人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她——”
十余年前,赵崎在家族倾覆之后,唤来族中他最欣赏的晚辈,为他们规划好了—条未来的道路。
赵家的复起,关键在于当年才登基的女皇周嘉禾。被连根拔除的赵氏—族做不成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才,便做—株藤蔓吧,就算是藤蔓,也要依附最高最华美的梧桐木。
从那一刻起,周嘉禾于赵氏遗孤而言,成了仰望拼搏的目标,渐渐的成了执念,再后来,也就成了心中的信念。
“是,阿兄。”赵游翼用力握紧兄长的手,作为世上仅剩的血亲,他是最了解赵游舟的人,这时他已经猜到了赵游舟心中存了什么想法。
“长公主能利用便利用,但你要记住,能让我们兄弟效命的唯有女皇,你不要反被长公主所驱使了。为了与长公主结盟,我答应了她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日后陛下也许会怪我……不过不用担心,那只是我单方面与长公主的约定而已,只要我死,便不能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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