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2)
“去万寿宫么?奴这就去找船只。”宦官们因为杜银钗的态度,而对苏徽十分的客气。
“不,不去万寿宫。”苏徽却摇头。
那里是嘉禾在被废之后的囚.笼,自从她成为长公主之后,就基本上没有离开过那里。照理来说,她现在也应该在玉海中央湖心岛的万寿宫上才是。
可苏徽想起了过去曾经看过的一则野史——官修《夏史》中对嘉禾之死轻描淡写的掠过,载佑元年宫廷官方的文书档案全部因各种缘故被毁,因此后人想要研究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许多时候不得不参考野史。
那些野史要么是某个宦官、女官出宫后的回忆录,要么是某些文人儒臣的随笔,要么则是当时人的书信往来。但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好事者编造出来的故事。
苏徽读过一本名叫《椿萱堂遗录》的文士笔记,那位号“椿萱堂主人”的书生有一名曾经在乾清宫当差的叔父,难得的是他并不引以为耻,反倒在那名叔父因故出宫之后,将这位年迈的长辈接到家中奉养。
他在自己的笔记之中写下了几则由他那位叔父告诉他的宫闱秘闻,其中有一件,便是与端和帝周嘉禾有关。
笔记中说,嘉禾是死在乾清宫中。她死前被自己的侄儿召入殿内,二人起了争执,“帝愠,数责长主,然主面有骄恣,不敬益甚,帝乃亲取鸩酒,强令主饮之。”
这野史上说,嘉禾是去了乾清宫中,因对待新帝不敬,于是被她的侄子强行灌下鸩酒而死。
新帝为何召见她、两人又是为何起了冲突,《遗录》上并没有提到,可越是这样,反倒越发显得这份记载高深莫测,含糊的言辞与适当的留白,反倒增添了它的真实性。
《遗录》真假众说纷纭,与载佑元年留下的众多野史一样,成了史学家们吵嚷的对象之一,不被重视仅做参考。倒是端陵发掘之后,有考古学家根据二十三世纪的精密仪器判定,端和帝周嘉禾的确死于中毒,但脖颈处确有轻微的扭伤。
可仅凭这个,也不能认为《椿萱堂遗录》上所写的就是真相,假如她不是被自己的亲侄子毒死,在饮下鸩酒的时候大约也会挣扎,因此扭伤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遗录》不足为信,可是苏徽偏偏就是在这时想起了这本书。
去乾清宫看看吧——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这大概就是人的第六感觉。有些时候你以为的直觉只是错觉,可有些时候,所谓的直觉,惊人的准确。
“我们去乾清宫。”苏徽下了决定,他终究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假如乾清宫那里找不到长主,我们再去万寿宫。”反正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距乾清宫比较近,万寿宫反而相对较远,就当是顺路了。
载佑元年,八月十三,未时。
曾经披甲挂帅的荣靖长公主,亲率泰陵私兵三千,杀向了紫禁城。
关键时候,宫城中人想的自然是火速调来城防禁军护卫紫禁城,最好能用十倍于荣靖的兵力,将紫禁城包围的严严实实,变成一只铁桶。
可是城防军偏偏在这样一个时候被昆山玉所抽调,说是杀出城去,追击荣靖去了。这可吓坏了一干朝臣,生怕昆山玉还未杀入敌阵要了荣靖的命,荣靖的先头部队就已经闯入了皇城要了他们的命。更有心思恶毒些的,直接在议政堂上大骂,说昆山玉这是驱虎吞狼,他心里不满他们这些老臣占据高位,于是便利用荣靖要了他们的命,然后他再于荣靖身后来个螳螂捕蝉。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自入秋以来回京后便安安静静的荣靖长公主居然会突然起兵,曾经端和年间她与自己的亲妹妹斗得几乎撕破脸皮,可也从未妄动过兵甲,到了新朝反而直接起兵举事。
前朝议政堂内,所有今日当值身在皇城之中的臣子都凑在了一起,在慌乱之中争议着出路——昆子熙已死,不少镇得住场子的大臣不是因废帝之事而被牵连罢官,便是因不久前赵游翼出逃而受牵连下狱,但朝中说得上话的重臣依旧不少,在这时各执一词,有人说应当召集禁军死守,有人则说,该带着皇帝暂时逃出北京,躲避锋芒。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比较短,大概还有两三章就要结束了(如果我不小心爆字数了,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第135章 、二十八章
荣靖长公主兴兵造反的事情传到了乾清宫中。
平素里学着文士仪态的宦官们此刻都失了文士的儒雅,一个个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倒是年少的皇帝却是在这样的时候难得的保持了镇定,坐在寝殿的窗前,静静的听着窗外的呼号哀鸣。
并不是他年纪轻轻的就有了不惧死亡的魄力,而是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那座幽静的仿佛与世隔绝的湖心岛上,他的姑母曾用慵懒的口吻向他说过这北京城乃至于朝堂的局势——之前从来没有人向他说过这些,将他接入京中的臣子只告诉他,他是皇帝,应当全心全意的依仗他们这些大臣,天下乃是士大夫君王共治之天下,皇帝与他们站在一起,才是亲贤臣远小人的明君。
在嘉禾的叙述之中,年少的乡下孩子第一次知道了北京城居然这么大,京中的官僚居然数以千计,他知道了六部具体的司掌、内阁所拥有的权力,朝臣之中的派系划分亦被她理的清清楚楚,那天下午他坐在嘉禾身边,渐渐弄明白了这个庞大的国家运行起来是何等的复杂。
同时,他的姑母还用最温柔的语气提醒了他,他眼下的统治,究竟有多么的不牢靠。身份太.祖血脉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他只是个傀儡,是戏台之上供人摆弄的偶人,一把火就能将他烧成灰。
如今姑母所说的这一天终于到了,他其实心里控制不住的害怕,却又始终还记得嘉禾的教诲,努力的维持住了帝王的风度,不显露出半点的慌张。他虽然是徽州乡下来的,好强之心却不输给任何人,他想要做好一个皇帝,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困境都一定会咬牙坚持下来。
乾清宫中如今当差的宦官,多是内阁挑选的。宦官与文臣,要么互相牵制,要么就是一方受制于另一方。如今的状况显然是后者,在废帝之后重新组建起的二十四监还未成气候,尤其是本该执掌帝王笔墨的司礼监,更是只由一群年轻宦官拼凑而成,别说在朝堂呼风唤雨,就连自行拿主意都做不到。
议政堂内,诸臣僚们为了如何迎战荣靖之事而争闹不休,而他们之间的争执,一路影响到了乾清宫。于是就连天子的居所之内,都爆发了激烈的争执。议政堂内的文臣们一把老骨头,最多只是吵得面红耳赤,可乾清宫中的宦官却不同,他们直接动手打了起来。荣靖的兵马还未攻破城门,宫内就已经开始乱了。
皇帝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斗,安安静静的藏在自己的寝殿,临窗发呆,心里想着自己若是被废,不知能不能像姑母那样被圈禁在宫内某地,还是会被遣返回徽州。北京城一点也不好,他来到这里几个月,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留在这里,这里远比徽州要繁华,每一处土地都仿佛带着醉人的香气。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令他不安的喧哗——这喧哗不仅仅是有胆小的宫人在听说了荣靖即将杀来之后收拾行李逃命,听起来似乎更像是有一大队的人马正气势汹汹的朝着他杀了过来。
皇帝犹豫了一会,悄无声息的走出了门去查看究竟,远远的瞟见一大群的宦官正穿过庭院走来,在见到他之后就仿佛是看见了猎物的豺狼一般,眼前一亮,朝着他大步狂奔。
有人想要用新帝做旗帜,号令京中所有人马,抵御荣靖乱军;也有人想要带着新帝逃离北京,再召集兵马勤王——不管是那一派,都想着要将这个小皇帝赶紧的握在手中。
新帝错愕,下意识的转身就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这些宦官,可人在感到恐惧时,本能的就会有逃跑的行为。
小皇帝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刚才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叫他不安,在那些人的眼中,他根本不是什么皇帝,甚至连人都不算,反倒像是一堆能够行走的金山银山。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暂时离开那些被贪婪所控制住的人群,总归是一件好事。
皇帝要逃,那些平素里本就不算恭敬的宦官们自然想都不想的就追了上去,于是荒唐的一幕出现了,天子的家奴追着他们的主子满宫乱窜。前者惶急的像是在逃命,后者凶恶的仿佛要吞吃了前者。
新帝从前在乡下是个混世无赖的性子,偷鸡摸狗的事情常做,逃起命来身手敏捷的像是猴子,那么多宦官对他围追堵截,竟然还是没能抓到他。
但是他不管是怎么逃,终归还是不肯离开乾清宫,非但不走,反倒是向着自己寝殿的方向跑去。
在他即将要跑进殿门内的时候,终究还是有个没能被他宦官一把抓住了他,那阉奴一边喘着气,一边对他说:“陛下何至于惊惶至此?我等内臣,还能害了陛下不成?我们不过是想要带着陛下暂时离开北京,那反贼来势汹汹,恐伤了陛下——”
“我不走!”皇帝破口大骂,连徽州的乡音都带了出来,“谁要做那怕死逃命的软蛋!你们怕死你们自己逃,不要带着我!”
“这怎么行?”宦官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越来越用力,“我等也是为了好,陛下信我们,我们绝不会害陛下……”
这些话语很是耳熟,就像是平日里那些文臣们说的话一样。
凡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人,总在不遗余力的设法让皇帝相信,他们是值得信任的。
那宦官眼睛睁得浑圆,因为挟持皇帝出京逃命的念头过于迫切,不自觉的流露出了狰狞的姿态。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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