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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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梦里的他不在京师的宋国公府,而是在一个十分古怪的地方,那里的人叫他苏徽。

苏徽……这个名字让他心中一跳。

他还梦见自己披上了女人的衣装,阳光之下嘉禾远远的朝他走来——那是更年少一些的嘉禾,面颊比起现在要红润,眉目间也更有神采,她管他叫,“云微”。

而梦里的他笑着轻声应答。

许多人都说他和云微长得很像,这样的传言听多了,该不会是对他造成了什么心理暗示,让他在梦里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云微吧。想到这里苏徽毛骨悚然。

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大门这时被推开,宫女们慌慌张张跪了一地,来的人是女皇周嘉禾。

第182章 、四十

窗外数十道人影一次闪动,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在一眨眼,垂下的帘帐被掀开,嘉禾大步走了进来。

与苏徽四目相对的时候她错愕了一下。之前她得到的消息是说,苏徽仍在昏迷之中,她想着自己就来看苏徽一眼,看过便走。可是既然苏徽已经醒了,她倒不好直接转身就走。

“你好了?”女皇并非不善言辞之人,只是不知为何,与苏徽说话时的开场白十分生硬。

“没好。”苏徽愣愣的答道。

“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

氛围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尴尬。

过了一会苏徽为难的开口:“臣也不知道为什么,昏过去之前忽然感觉到头疼不已。想来是什么先天隐疾之类的,与大同城外受的枪伤无关。陛下不必再赐臣那些养气血的补品,臣料想那并没有什么用处。”

“隐疾?头疼?”嘉禾猛地想起,多年前的云微似乎也有类似的毛病,她曾在与她谈话谈到一半时捂住脑袋,面色惨白,似乎正在遭受莫大的痛苦,“真是奇了怪了,长相一样,就连生的病也是一样。”

“陛下是在说……云微吗?”苏徽听清楚了嘉禾的喃喃自语,梦中所见的内容在这时再度翻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急切的问道。

“是。”嘉禾简短的答了这样一个字,之后再没多说什么。乖觉的宫人为她搬来了椅子,她在苏徽床榻之前落座,目光意味深长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苏徽看得出她不是很想说起云微,可为了解开心中的迷惑,他不得不将这个问题问出口:“陛下能为臣多说一些云微的事么?”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却又并不让人意外的大胆请求,嘉禾斜睨了苏徽一眼,说:“云微此人没什么好讲的,她曾服侍过我,然后失踪,仅此而已。朕不曾让她干涉朝政,也没有派她去做过什么显赫事迹。紫禁城六局一司,多得是她这样的女官。”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过于敷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补充道:“云微过去如你一般行事跳脱,目无纲纪,朕那时年少,没见过这样性情的女子,觉得有趣,便待她格外好。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此人早就该杀了。”

嘉禾语调并不冷厉,“该杀”那两个字出口时却让苏徽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她犯下了什么罪么?”

“她来历不明,只凭这一点,你说该杀不该杀?”嘉禾故意问苏徽,“她是两年前朕在京城白鹭观偶遇的女子,说是偶遇不大妥当,她是作为刺客被带到朕身边的。当时白鹭观明明已经戒严,她却莫名其妙的现身于观内,不是刺客还能是什么人。朕那时候不杀她,是因为……”她咬了下唇,“她与朕从前最信任的心腹十分相似。”

“那个人叫云乔。”苏徽插花:“我听人说起过。”见嘉禾眼神冰冷,他连忙闭嘴,示意嘉禾继续。

“她说自己是云乔的妹妹,朕那时候信了。可是后来才意识到,这样一个身份或许是假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男子。”藏了多年的秘密脱口而出。

苏徽吓得呼吸一顿。

“服侍云微的宫女亲眼所见,云微是个男人。不过朕并没有机会验证此事真假,因为在那之后云微便失踪了。可一个寻常的宫人,即便与云微有仇怨,又何必以这样荒诞的借口构陷她?后来两年的时间里,朕一直在不停的回忆,回忆云微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回忆她面容的每一个微末细节,越想越觉得她的确是像个男人。”

苏徽记起梦里的自己正是装扮成了女人的模样,嘉禾唤他云微。

于是他忐忑不安的问了一句,“那依陛下来看,臣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云微?如果云微真是男人的话……”

嘉禾瞥了他一眼,“你们年龄对不上。”

这倒也是。两年前失踪的云微据说是十五岁,而现在的苏徽也是十五岁。假如他真的就是云微,那他一定是有驻颜不老的灵丹妙药。若真有这样的灵丹妙药,又何愁不能得幸于君王。

“陛下怨恨云微么?”苏徽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嘉禾越发的烦躁,正想拂袖而去,可对上苏徽的目光后,却莫名不忍,“这不好说。云微她……”是友人?是臣下?是叛徒?

想了许久,她回答:“朕不知道云微究竟是什么人,接近朕是为什么目的,也不清楚她是男是女,可直到她下落不明为止,她的的确确未曾害过朕。”

苏徽长舒了口气,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做什么?”嘉禾惊讶的问。

身着寝衣披散头发的苏徽在房内找了一圈,最后无可奈何的坐到了桌边,用木箸从瓷盘内的点心上刮下了一把芝麻。

“陛下,假设这是一队蚂蚁。”苏徽将芝麻一粒粒的摆好,“陛下见过蚂蚁吧,小小的,常常是许多工蚁一同外出觅食,在协力将食物运回巢穴。假如……”他将一粒芝麻拈起,“假如这时有个顽童抓住了一只队伍中间的蚂蚁,这小小的虫类能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吗?”

嘉禾本不想理会这等幼稚的假设,苏徽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完全猜不明白,不过既然他这样认真的看着她,她也只好没好气的答道:“当然不能。”

“没错。”苏徽用力点头,“蚂蚁只有这么点大,如果从蚂蚁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大概就是二维的……”他不自觉的又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词,怔愣了片刻后,继续道:“蚂蚁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同伴去了何处,它们只会觉得它是失踪了。这时候假如……”苏徽将方才拈起的芝麻又放在了点心上,“假如那个顽童将蚂蚁丢到了蚁穴附近,外出的蚂蚁回来之后发现失踪的同伴已经到了家门口,会不会以为这同伴有什么奇怪的能力,譬如说什么神行千里、瞬移之类的。”

苏徽这番话说得十分古怪,看似时无聊之中的一个无趣故事,可深思起来却叫嘉禾不寒而栗。

“我刚才举的是空间的例子,但这个例子可以类比时间。”苏徽又补充了一句。

“你究竟是谁?”这一刻嘉禾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拔出袖中藏着的短刀,倒不是想要杀了苏徽,而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想要自保。

苏徽摇头,眼神平和而纯粹,“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人人都和我说,我是宋国公府的小少爷,乳娘说她曾经喂养过还是婴儿的我;府上的小厮说,他们曾经抱着我趣斗蛐蛐;父亲说他曾握着我的手叫我写字,祖父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可我始终没办法将他们所描述的‘我’与我本人等同。我脑子里好像还存在着另一个人的记忆,那段记忆就像是藏在水下的井绳,只有偶尔才会露出水面。”

他到底是谁,是宋国公府的康彦徽,还是……梦境中被称为“苏徽”的那个青年。他想不出答案,可脑子却越来越痛。那个来历不明的声音在他的思维深处喧哗吵闹,不停的发出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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