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话母亲生日(1 / 2)
早饭的时候,许老爷一边吃着煎蛋一边吩咐下去,让大厨房仔细着采买,晚上准备几道大少爷素日里爱吃的菜。
屋子里响着无线电,说着今日的新闻,端起咖啡杯,他提高了声音:
“今晚大少爷要回家吃饭。”
姨太太们抬抬眉,没有说什么,只是听得悠然心里一震。
许老爷虽然年纪大了,却是越老越有味道,难怪这把年纪照样能讨着年轻的姨太太。衰老没有使得他变丑,相反历练出了一双鹰一般的眼睛,还有那人精一般的细密心思。
“今天是小桃生日,阿墨会回来给他母亲上香。”
可惜晚膳时,许墨并没有回家吃。
望着一桌子的碗碟,悠然却觉得没什么胃口,随便夹了一点,应付两口,最后胡乱用汤泡了一小碗饭,吃完就要回自己房间休息。她起了身,双手不自觉的抚摸着已经很大的肚子。
“怎么吃得这么少?这些菜不合你的肠胃?管家,把这些都拿去倒了,让厨房重做。”
许老爷放下筷子,一脸不高兴。他和悠然一样,这顿饭因为少了重要的一个人而食不知味。看到老爷不吃,吃到兴头上的一家人哪里敢再下筷子,立马也跟着停了下来。
“不,不用,我吃饱了。爸爸,我有点累,想上楼躺着。”
“去吧去吧,要是不舒服就打电话让医生来家里。等着吧,今晚阿墨一定会回来陪你。”
晚饭没有回许公馆吃,挨到天黑,许墨走出百货公司就拦了辆车,带着女伴去了一家本地颇有名气的中式酒楼。
丰裕祥以淮扬菜闻名,后厨清一色从广陵请来的大厨,就连切墩子的小厮都操着一口地道的扬州小片。除了常规的淮扬菜,炒虾仁和文思豆腐。丰裕祥就连晚上都照常供应特色蟹黄汤包和烫干丝。同样,这儿也是这座城里有名的风月场所,很多大少,老爷们都会把局子定在这里,有那么点商务洽谈,结交关系的意思。带上自己的爱妾,或是叫上几个长叁堂子的倌人,一群人热闹一下,自然这酒楼来往人物各色,黑道白道,见得光,见不得光的人都有。
没有长衫也没有对襟马褂,只是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散开卷到了臂弯处,衣料还有些许褶皱,露出精壮的手臂。许墨单手插兜绕上酒楼的楼梯时就引得不少来往的妓女侧目。姑娘们十指艳艳,以手帕掩唇,议论纷纷。
好一个冷脸冷心的俊俏后生。
相比于良家妇女,妓女们在男人这方面可是见识颇广,即便如此她们看到许墨这号人物,还是少不得春心荡漾,多看几眼。
坐在二楼的大堂像外望,外头是明月高悬,是车水马龙,窗外挂着明晃晃的八角灯笼,圆桌旁还放着一缸缸金鱼。缸里的池水浑浊,却仍可见那红色,黑色的鼓眼睛金鱼,一团团,一朵朵,似渲染开的墨,撒点饵料进去,金鱼们就会空着脑子,嘬着嘴来来回回晃悠悠得游走。
今天带出来的女伴是舞厅的舞女叫阿凤,是个年纪略大的本地女人,看她那样子估计比许墨大不少,满打满算当他妈都够了。
阿凤穿了件秋香绿的织锦长袍,头戴羽毛发饰,很是艳俗。再看看周围其他人的女伴,个顶个年轻水灵,打扮时髦,端得是清丽脱俗,我见犹怜。她倒好,坐在其中跟老鸨一样。
没有在意别人的眼光,靠着梅花冰裂纹的窗,许墨自顾自的烫洗着餐具。
“给我来碗阳春面加个蛋,一份油糕走得时候打包。你想吃什么自己点,燕窝鲍鱼都可以,记我账上。”
许墨都这么说了,女人自然不客气,菜单上招牌菜各样叫了一份。
不一会,菜一道道被端了上来,占满圆桌。
这个阿凤说起话来很嘈杂,语速也是极快,同样的时间总比他人多蹦几个字出来。葵花大斩肉都堵不住她的嘴:
“许老板怎么想起来带我出来?哎呀,我都多久没开张,你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我跟你走,我多长脸,老有面子了。”
她开心得捂了捂自己的脸,也顾不得藏手。原是阿凤手上的戒指,拢共就这一只翠的,戴了太多年,戒面损了,平时总不得要遮掩一点,怕人看到。现在这么一乐,也顾不得旁人察觉。
“你哪里知道,我们那里勾心斗角厉害着呢,我年纪是大了点,比不得那些新来的小丫头,可我,可我以前也曾红过,当年多少人一掷千金抢着跟我跳舞。”
“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许墨笑了笑,把烫洗好的餐具推给她一份。
“现在惨喽,常年坐冷板凳,尤其是那些东洋女人来了以后,我们这种本地舞小姐就更被排挤得厉害。”
“客官,阳春面谁的?来喽。”
伙计把一大碗面摆在了许墨面前。
阿凤还在继续:
“私底下叽叽歪歪讲她们的话,又听不懂,男人只觉得这是异国情调,上赶着约。我瞧着倒不好。”
她停顿了一下,老着一张脸,托着腮故作清纯的问许墨:
“许老板为什么从来不找东洋小姐玩儿?”
“因为我不喜欢日本人。”
“是了是了,我也不喜欢,鬼似的。”
他们这桌的旁边紧临一个雅间,说话间,楼梯道那里就转上来一位穿着长斗篷的俏丽倌人,还是前朝打扮,画半唇,头上是叁绺梳头,梳燕尾,斜簪绒花。倌人候到了雅间门口,身后跟着的保姆赶忙替她拉出个凳子扶她坐下。
许墨他们这桌就在旁边,离得近,瞧着仔细,也不知是哪家的红牌姑娘出个局子阵仗这般大,带着自己的保姆和一个抱琵琶的小丫头。
倌人脸上擦着白白的香粉,乌油油的云鬓,低着头不言语。风尘女子一向被调教得很好,不管去哪里,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就连歪在踏上抽大烟姿势也是极美,让人赏心悦目。她们谈吐措辞也是老鸨们在意的细节,像什么死,衰,霉等等不吉利的字眼万不可当着客人们面说,做生意的老爷最忌讳这些。一开始女孩子改不过来,或是说错了话,或是姿态不端庄,改不过来就得挨打。那可是妓院,打坏了姑娘们的皮肉可怎么好,卖不上价,所以窑子里的规矩都是打猫不打人。姑娘们的裤脚一扎,将一只猫儿塞进她的裤裆,然后鞭打猫咪,猫一痛,自然会胡乱抓挠,这么一折腾,哪门子贞洁烈女都会就范吧。
不一会,雅间里头有人大声唤:
“明月姑娘到!”
这倌人才匆匆脱了斗篷,露出里头的两截穿衣,怀抱琵琶撩开门帘进了里间。
长叁堂子是高级妓院,老鸨们会物色一些相貌娇好的女童,小的时候就养在门下,调教两年再对外接客。破瓜那次的身价就决定了姐儿以后都走向。长叁堂子门道多,门槛高,价格也不便宜,但是这里头的姑娘个个都是吹拉弹唱声色俱全,说白了就是能填补男人的情感空缺,毕竟那时候家里的大房都是包办婚礼,用来传宗接代,而倌人们却通过各种手段自己挑客人,甚至欲拒还迎吊胃口,久而久之再多的门道,再高的门槛,男人们也都趋之若鹜了。倌人前去露个脸,唱个曲,敬几杯酒就走,这叫出局,要叁块大洋,你看着叁块大洋一字排开,像不像骨牌中的长叁,所谓“长叁”一名由此而来。
目送倌人进去唱曲儿,保姆麻利的楼下给车夫钱,小丫头呢,则是抱着斗篷东张西望,结果对上了阿凤的眼。
是个十五六岁大的小丫头,脸上白净,身穿碎花布袄。
“要吃吗?来。”
阿凤盛了碗汤对着她招了招手。
小丫头抿嘴摇头,明明很想吃,却把头转过去不去看他们这桌上的菜。
“她不会吃你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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