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尾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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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池中物, 与我亦不同。”曹宁瞥了绮罗一眼, 平淡说道,“我想毁掉这个世界, 可他……”

“他想如何?”

“他想颠覆这个世界。”

四下无声,凉风簌簌,直吹的绮罗背脊发凉。她咬了咬嘴唇, 开口道:“此话怎讲。”

“并没有什么证据, 他未曾告诉过我什么,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自己感觉罢了。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曹宁道。

他轻吸了一口气, 似是胸口发痛,只得作罢:“你这一刀真是狠……但你也该发现了,伤口在慢慢愈合呢。”

“那人做出来的人, 都是不死的吗?”绮罗想了想问道。

“非也,只有我是如此。”曹宁道, “他做出来的东西也并非全都完美, 大多数还是次品,只有我像正常人一样能够生长, 能自愈。我从他手下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我是所有实验品中最完美的那个。”

即便被切断了心脉,也仍旧好端端地活着, 甚至能够自愈,的确是……完美。

“呵, 这么说的话, 还得亏我出来看看你了。要是我再耽搁一会, 你心脉复原了, 岂不是就跑了?”绮罗先是一愣,而后惊讶道。她揉了揉脑袋,颇为无奈,“你这人真麻烦。”

“跑了你也会再抓我一次么?”

“自然。”绮罗不假思索地道,“你这么偏执,回过头来再杀上山怎么办?你以杀人为道,我可没办法放着你不管。”

“啧,真是好笑了,你这腔调可一点都不像个妖女,倒像是那些个正派的走狗。怎么,在正派被关的久了,已经被驯服了么?”

“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善也好,恶也好,都是我的事,我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绮罗不以为然地道,“的确,山里面这些人不是所有人都招我喜欢,可是玲玲招我喜欢,大娘也让我喜欢。哪怕这群人里面只有这么一两个招我喜欢的,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她顿了顿,又轻声地补充道:“我赢了你,或许靠的是弱肉强食的正义,但我更喜欢的是……这人间的道理。”

“人间的道理么……”曹宁嘲讽地笑了,“这话从一个臭名昭著的魔头嘴里说出来,可真滑稽。”

“也许吧。”绮罗也无奈地笑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发。

“所以,你要拿我怎么办?”

“我带你走好了。”绮罗说道,“我会先去一趟北疆,然后回屠龙宫去,把你交给屠龙宫主。他是天底下最无情无私的人,你该如何,由他来决断最好不过了。”

曹宁轻笑一声,不置予否:“他能杀死我?”

“我不知道。”绮罗这么说着,顿了顿又道,“但很少有事情能难到他。”

曹宁又不说话了,今晚的对话似乎频频陷入了死局。绮罗摇头晃脑了半天,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喂,你干嘛跟我说这么多?说这么多……我可没有口水钱给你。”

曹宁从鼻孔里轻哼出一个不明不白地音来,嗤道:“约莫是看你有些傻吧。”

绮罗:“……”

然而,还没等她炸毛,曹宁就又开口了。

“喂……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呢,你还听吗?”他轻声地说道,眼皮轻轻地耷拉下去了,像是个要入睡的孩子,“……我好久,好久都没跟人这样说过话了。”

这一次,倒不像是玩笑话。语气里没有不阴不阳的嘲讽,只有疲累至极的吐息。

天上偶尔飘过的薄云遮了月亮,片刻之后又被微风吹的散去。他半阖的眸子里映出着两汪破碎的明亮。

“在听呢,你说。”绮罗也在曹宁身畔躺下来了,仰望着天上零星的星子,淡淡地说道。

曹宁就真的开始说了,一句一句,想到哪说到哪。那种平淡的语气,让人听着,觉得他仿佛在讲另一个人的人生,或者是自己的上一辈子。

曾经拼命地想要忘记那些事情,越想忘就越忘不掉。或许,放任那些记忆在脑中千百遍地沉没浮现,在疯狂的挣扎和压抑中归于平静之后,就真的可以像是看着另一个人的人生一般,自欺欺人,冷眼旁观了。

可终究不算是忘掉了。

他说,你知道吗,我死的那一天傍晚,山崖上的太阳也同今晚的月亮一般圆,只不过红的像血一样。自此以后,我就害怕起了黄昏。

他说,我也有父亲。娘走的早,我儿时的印象里就只有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常常憨笑着揉我的头发。可是饥荒爆发之后,他带着我四处讨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顾一切地从别人那里抢来半个脏馒头,流着眼泪捧到我面前的样子,狰狞又惶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说,你大概不知道吧,身体被拼凑回去,灵魂被再次注入的过程,真的好痛啊。我在那个小院子里呆了十几年,都没什么人来跟我说话。我常常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摆弄那些尸体、傀儡、灵符。

他说,我真的很恨那个救了我的人。就是因为他,我才不生不死,日复一日地担惊受怕。

他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那个院子里逃出来啊。可是逃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世上的人,每一张面孔都会让我想起来那个血染的落日黄昏。我看着着所有人的面孔,只觉得凶恶可憎,处处虚伪。他们朝我笑着,可我能看到他们皮囊下腥臭的獠牙。

他说,我厌恶他们,憎恨他们,我只好杀、杀、杀……可是我每杀一个人,心中便会多一分惶恐,多一分莫名。我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这世间所有的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就像是镜子一般,也映出了,我的样子啊……

断断续续的絮语散在夜风习习里,散在明月当空下。曹宁似是睡去了,绮罗也觉得意识渐渐地模糊。

因着这份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心中起了念头,还是当真在迷糊入睡前说出了这句话。

“那这下好了,你不必再害怕了。你落在我手里,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也是在这样模糊的意识里,她似乎看见了虚空之中,白衣的老僧双掌合十笑眯眯地冲她行了一个佛礼,而后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转身离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弭。

******

再睁眼时,已经是清晨时分了。天色湛蓝,如同水洗了一般纯澈。耳畔的鸟鸣声甚是清脆,乳汁一般的曦光洒在小院子里,连空气中浮着的尘埃都似乎镀上了微光。

绮罗坐起身来,朝四周打量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见院子里那株枯树干上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绿意,像是青苔重新爬上来了一样。

一转头,便瞧见了身畔的少年。

迟悟盘腿坐在她身侧,双肘撑在膝上,脊背微绷,显出了少年特有的清瘦单薄。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神情淡淡,望着躺在地上的曹宁,一言不发。

绮罗:呃,我又、又睡着了?

她心下立时就是一惊,怎么又睡着了!

先不说这荒山野岭的,会不会碰上什么秽物,她自己身边就躺了不得了的主儿好嘛!万一曹宁心脉复原了,能活动了,反手给她来一刀,她岂不是在睡梦中就见阎王去了?

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大意?!

这一惊着实不小,吓的绮罗大清早上惊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心道好在没出什么事。

她一边心有余悸,一边揉着脑袋坐起身来,黑色的袍子从她身上滑落下来。她微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扭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一旁的少年并没有穿外袍,只着了一件单衣。

她手里握着迟悟的外袍,心中微微一动,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赶紧拍了拍他,将衣服递过去:“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迟悟回过头来看她,忍不住笑了。少年眉目清朗无匹,一双桃花眼缱绻多情却又不带半分矫揉,清澈的如山泉一般。朝她露齿一笑,真真是赏心悦目。

莫名的,比这清晨的微凉曦光还要让人心旷神怡。

他笑道:“你还真是在哪里都能睡着。”

“呃,这个……”绮罗一时间也有点尴尬,讪讪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昨晚我看你睡得挺熟,就不曾吵醒你,但你这样,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以后万万不可了。”迟悟似是对她有些无奈,柔声说道。

“嗯嗯,嗯嗯嗯嗯嗯。”绮罗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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