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台一(2 / 2)
绮罗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天下人憎她,厌她,并非真的是顽固不化、不分黑白。
他们只是太脆弱了。
他们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来寄托他们的恨意,来掩盖他们可悲又可怜的无能为力。
这天底下,所有因为战乱而滋生的离别、疾苦、怨念、憎恨……
因为无法治愈,所以必须有人来背负。
原来那个人是炽炀,现在这个人是她。
那老将军命人拿出五支通体漆黑的羽箭来,又接过一把重逾百斤的长弓。他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朗声说道:“为了报仇,我命人遍寻天下奇材。这些箭,是我命人用天外陨铁打造,即便是大罗神仙遇见,也要惧它三分。”
“自从得到它之后,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有一天,我要用这些利箭让他千疮百孔……”老者咬牙切齿,“如今,他既已魂飞魄散,我亦不求多,只射你五箭。五箭射完,你我仇怨,一笔勾销。”
话毕,张弓搭箭,一箭直直射出。
绮罗没想到他说来就来,心下一惊,一手连忙虚空一抓,一团焰火在她面前炸开。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
那箭材质特殊,竟然分毫无损地穿过了烈焰!绮罗狠狠一咬牙,足下猛蹬,一个空翻,向后翻去,堪堪避过。
她两手被缚住,挣动之下,立刻有电流传遍周身,手脚麻痹酸软,再难站立。第二、第三、第四箭却紧接着已经来到了面前。
她竭力闪避,最上方的一箭擦着她脸颊飞过,锋利的铁质尾羽在她面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剩余两箭避无可避,一箭贯穿了腹部,一箭钉在了左小腿上。
绮罗口中喷出一口血来,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去。
那老者提了最后一支羽箭,却未急着射出。他上前几步,气沉丹田,声音浑厚。
“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跪下来,磕五个响头,以慰吾儿在天之灵,这最后一箭,我便饶了你。让你死前也少受些罪。”
绮罗咳出来两口血来,头颅低垂着。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却看到她肩头在微微耸动。有离得近的人惊声叫道:“这妖女,她……她竟还在笑!”
“咳……虎落平阳被犬欺呢。”绮罗咯咯笑着,微微抬起头来,“老将军,我是不是还要赞您一句慈悲?”
“是,这天下战乱皆由我爹而起,冰火城外无数生灵亦是因他而灰飞烟灭。你的儿子们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他们都是英雄,因为我爹而死,论理,我是该给你跪下的。”她缓缓说道。
“可是……”她却突然话锋一转,几乎是咆哮而出,“……你们怎么不问问他是为了什么?怎么不问问他是为了谁?!
“人魔混居的无间城是他亲手建造,他难道就舍得了?方圆几百里的所有生灵因他而死,难道他就不会觉得痛苦和愧疚了?若是没有他背负滥杀的罪名,若是他不当这个千古罪人,你们之中还能剩下多少人生龙活虎地来对我判处死刑?你们这些幸存在他罪名之上的蝼蚁,到底……”绮罗猛然吼道,“到底有什么资格,受我一跪?!”
“好!好!好个铁齿铜牙的孽障!老夫这就送你上路!”那老者气极反笑,什么天雷之刑统统抛在了脑后,提箭搭弓,直接对准了绮罗的心脏。五指一松,那箭嗖的一声飞出,他竟是想要一箭结果了她。
这一箭已是避无可避,绮罗心头亦是一凉。
双眼颓然地闭上,临死前,心头忽然闪过的竟是一个颇为可笑的念头。
她死了,那个家伙……怎么办。
忽然间,平地风起。
那一只箭竟在半途之中被生生折断了。
在场的人面色具是一变,四下望去,最终在人群的最外侧,正对着刑台的那个方向,看见了一个少年。
他一身黑色的广袖长袍,身姿英挺,长发高束。一双桃花眼眸光炯炯,神色恬静,目光完完全全地落在远处的高台上。
那少年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他向着高台走去,所到之处,人群都会不自觉地分开。
有人窃窃私语。
“那是谁?”
“不认识。”
“你看他袍子上的花绣!那个图样……好像是皇族旧时的图腾!”
“他要做什么?他怎么走上龙首台了?他难道不知……”
“他既是皇族,说不定是想手刃了那个妖女……”
在众人静默的注视下,迟悟沿着的长阶,在篝火的照耀下,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走进了龙首台的结界里。
绮罗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面前的少年。
她血流了不少,神志已然有些不清楚了,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少年,还道是临死前出现了幻觉,不禁惨然一笑:“小迟子,你怎么来了……你也是来杀我的么?”
“……”迟悟眸光里闪过一丝痛意。他沉默地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头发,半晌,温柔说道:“公主殿下,我是来给你自由的。”
迟悟忽然伸手,将束住她双手的锁链给扯开。那锁链立时化作雷电,炸响着从她身上攀到了少年的手臂上。
绮罗忽然觉得身子轻盈起来,像是有什么将她托起。她看见自己的衣袍簌簌地抖动,而后意识到——是风。
她的眼睛忽然睁大,风流让她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神志在这一瞬间忽然清明了过来,猛然去抓迟悟的衣袖,却抓了个空:“不要!”
迟悟缓缓站起,他双手托着绮罗,将绮罗凌空托了起来。绮罗的身体浮在空中,她不断地挣动着,伸手去抓迟悟的手却够不着。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少年捧起珍藏已久的星星,将它们撒上天际。
两人的衣袍都剧烈地飞舞着,风的流动愈加迅速和猛烈了,将龙首台上点燃的火焰吹得狂摇不止,台下众人被风吹的几乎站立不稳。
“混蛋!你敢!”绮罗即便自己被困在这里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着急,她惊恐叫着,几乎要哭出来,“……停下!迟悟!迟悟!我求你了,我不要这样!”
“乖,出去等我。”迟悟笑着朝她伸开双臂,风在他袖间盘旋呼啸,“我会出来找你的,我向你保证。”
他说的极是郑重。
“不……不!不要!”绮罗尖叫着,身体随着迟悟双手抬高而渐渐地被风流抬高,被推出了结界,飞到高空。迟悟仰头望着她,直到看到她被等在那里的人带走,再也看不到了为止。
他这才垂眼看向龙首台下方乌泱泱的人群。
台下的修士仰望着台上这个恍若天人的少年,均是瞠目结舌,空旷的龙首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风流仍在呼啸,将迟悟的衣袍吹得不断翻涌鼓动。他的手上还沾着绮罗伤口流出来的血,带着未散的温热。他缓步走向台前,眸子微垂打量着台下的人群,眸光如同无波的古井。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众生。
“诸位,屠龙宫里今晚发生了一些变故。绮罗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去做,我不太想有人去妨碍她。”少年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他缓缓地抬起手来,单手捻了一个诀,“……所以,只好委屈诸位,暂时在这里陪我了。”
众人只见高台上的少年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微开合,似是在低声吟诵着什么。周遭的风流涌动的更加猛烈迅疾了。在他吟诵完毕的刹那,一种令人恐惧的威压如同乌云聚顶一般当头罩下,强劲的风流从刑台中央势不可挡地荡了出去!
这样的威压是不可抗拒的,在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强弱,在能想起要反抗之前,就被这威压压弯了双腿和脊梁。但凡生出一点反抗的意思,在试图起来的瞬间,就会被极度暴虐的风刃压制回去。
瞬息之间,没人可逃,没人能挡,无人例外。
甚至没人发出声响。
所以当少年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周遭除了肆掠的风呼呼作响再没一点异声。台下所有修士都在绝对碾压的威压之下,匍匐臣服,五体投地。
众生不仁,当断则断。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此式名为,佛怒。
迟悟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他抬眼看向远处一处高地上站着的唯一没有跪下的人,桃花眸微微眯了眯。
那人一身黑袍,叫人无法看清面目,在暴虐的狂风之中,岿然不动。
他仰着头看着天空。
迟悟亦抬起头,眸子里映出九天之上的第一道天雷,以开天辟地之势,直直砸来。
绮罗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高空飞去,然后被什么人一把揪住了衣领,狠狠地往一边拉去。
浮空的感觉骤然消失,身下是一张巨大的卷轴,绮罗跌在了卷轴上,抬头一看:“洛……洛洛?!”
“快走!”洛洛一边紧张兮兮地指挥着那卷轴,一边回过头来将她周身摸了一遍,“你没事吧!”
绮罗连忙朝下望去,只看见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地上的人渐渐地变得模糊,声音也听不见了,高台之上的少年在风流中央,一动不动。
“不行,不行!不能把他丢下!”绮罗疯了一样地喊着,急的要往下跳。洛洛死死地抓着她:“你疯了,做什么!他本事大,自己能对付的!”
“可他会死的!”绮罗吼道。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洛洛也回吼道。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九天玄雷冲破聚顶的乌云直直地砸到了龙首台上。
绮罗一下子呆住了。
“我……我……”绮罗使劲地摇着头,眼圈红的要滴血。她看着轰隆隆的天雷,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后脑,头颅深深地埋了下去,哭了出来,“我去将他换回来,让我去将他换出来啊……”
洛洛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脆弱之态,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你别担心他了,他可比你强多了,区区天雷伤不了他的。你看这卷轴还好好的不是,这说明他没事。就是他让我来救你的,他交代了,让你去找莫凭风莫师公……”
“若是这次迟悟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哥!”绮罗忽然一拳狠狠地砸在身下的卷轴上,“我非得把他……把他……我……”
洛洛听到这里就不乐意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炽绮罗你有病吧!我哥他哪点怎么对不起你了?他对不起谁都没对不起你,你他妈的良心被狗吃了吧!”
“不是你哥发了病似的把我抓到龙首台去,迟悟用得着去换我吗?”绮罗吼道。
洛洛气极反笑,冷笑道:“你说什么笑话!我哥自从你把那个什么破锦囊交给他,他就一个人去了千绝谷,到现在都没回来。要不然刚刚那家伙能找我,让我来救你?”
“什么?”绮罗问出这句话,一时也呆住了,“不……不是你哥?”
她忽然扶住洛洛的身子一通狂摇:“刚刚!你来的时候!龙首台对面的那个高台上,站着的是谁?”
“谁?我怎么知道是谁!”洛洛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真是笑话,是个人我都要认识了?”
绮罗一下子呆住了,倒退了几步,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吐出几个字来。
“千人……千面?”
※※※※※※※※※※※※※※※※※※※※
明天又是满课的礼拜一辽,所以,很有可能更不了。今天这章巨长,就假装我双更了吧。(点烟.jpg)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