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 2)
说到此处,蔺承佑蓦然想起滕玉意也曾梦见一个黑氅人会对她不利,此事会不会太凑巧。
怔了片刻,他又道:“不只耐重,皓月散人驱役双邪时显然也力不从心。双邪的出阵时日可能比他们预想中要早,侄儿曾怀疑过楼中帮忙遮掩妖气的人就是彭玉桂,可经侄儿调查发现,彭玉桂甚至都不知道后院镇着大邪,不然他不会跑到阵眼用七芒引路印折磨田氏夫妇的鬼魂,并因此留下了致命的破案线索。
“彩凤楼那位假母萼姬就不一样了,她是平康坊的老人,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主动说出匠作打坏地基的事,当晚我们在前楼打双邪,她也借故跑到前楼,面上是要帮我们的忙,焉知她不是为了暗中照应尸邪和金衣公子。后来金衣公子事败,她怕它说出助他们出阵的人是谁,情急之下露了破绽。可惜侄儿派人监视了这些时日,此姬依然未露出马脚。我想她应该是皓月散人那帮人埋在平康坊的一枚重要棋子,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启用。”
皇帝赞许地看着侄子,短短一番话,清晰地将几桩大案串连起来了,他想了想,忽道:“那个牢中的庄穆呢?他身形矮小,又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文清散人,只不过为了迷惑我们的视线,故意与皓月散人做出这个局?”
蔺承佑道:“侄儿想过这个可能,但庄穆是胡人,侄儿仔细看过他的眼珠,是淡茶色,不,甚至接近金色,一个人再会易容,也没法改变眼珠的颜色,文清散人可是标准的中原人,光这一点就能说明庄穆不是文清散人,不过关于庄穆的幕后主家,侄儿倒是差不多有点头绪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掌握关键线索,一切都只是猜测。”
皇帝:“无妨,说说你的猜测,让伯父听一听。”
蔺承佑沉吟片刻,笑道:“侄儿随便猜一猜,说错了伯父也别见怪。先说说这几桩杀人取胎案吧,几位受害者看似毫无关联,但有意思的是,案中与受害者有瓜葛的几个关键人物却都在各重要部门任职。
“受害人小姜氏的丈夫宋俭,在北衙禁军任职(注1)。
“受害人舒丽娘的表叔舒文亮,在京兆府任职。
“舒丽娘同时又是郑仆射养在外头的别宅妇,郑仆射是当朝宰相。”
皇帝面色凝重起来,北衙禁军京兆府宰执,分别对应宫卫京畿要务朝堂。
这会不会太巧。
蔺承佑接着往下道:“侄儿先说宋俭。
“宋俭与姜贞娘门第悬殊,当初伯爷和老夫人极力反对这桩亲事,碰巧淮西节度使彭震的夫人随夫进京,为这事特地登门拜访伯爷和夫人,说姜贞娘的母亲当年救过她,姜贞娘算是她的外甥女,正因为有彭夫人的作保,伯爷和夫人才同意相看姜贞娘,一看之下,最终答应了这门亲事,由此可见,宋俭能娶到姜贞娘,彭夫人居功至伟。这件事面上做得毫不露痕迹,但光是冲着这份媒人的情谊,日后彭家以后有事要找宋俭帮忙,侄儿猜宋俭是绝不会推脱的。
“再说舒文亮,此人朝廷制举落选后,就跑到淮西道彭将军麾下任幕僚,回京没多久,舒文亮又在彭将军的推举下进了京兆府,过后没多久,他就把自己家乡来的美貌外甥女舒丽娘送到了郑仆射面前……”
蔺承佑顺势将郑仆射是如何在中秋夜与舒丽娘“邂逅”的事说了。
“由此一来,北衙禁军、京兆府、乃至朝堂上的宰相,都与彭家有了关联。”
皇帝愕了半晌,缓缓坐到髹金漆的胡床上:“好孩子,继续往下说。”
“除了朝堂里的这三人,庄穆在此案中的作用也很关键,他故意在西市兜售那种黑氅人惯用的银丝武器,本意估计是想引出黑氅人的幕后主家,没想到引起了皓月散人那帮人的警觉。
“皓月先是栽赃庄穆,后又诬陷舒文亮就是文清散人,这样做的目的无非为了对付这两人背后的主家,从舒文亮的履历以及他回长安后的一系列作为来看,他背后如果真有主家,最有可能是彭将军,而假如庄穆与舒文亮是同一条线上的人,那么庄穆的幕后主家也就很好猜了,他二人,一个被安插在京兆府,一个被安插在最热闹的西市。”
皇帝万分震异,这些事实在做得太隐蔽,假如不是小姜氏一案碰巧有人闯入了现场,纵算彭家在长安各衙门和坊市内安插再多人,短时日内也很难引起朝廷的警惕。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做局陷害彭震?旋即又在心里否认,不说别的,帮宋俭说亲这件事,可是由彭夫人亲自出面操办的,舒文亮在淮西道任了多年幕僚,凭资历是进不了京兆府的,之所以一回京就能进该处任职,也绝对少不了彭震的暗中推动。
“稍后侄儿会把严司直整理的案宗送进宫给您过目。”蔺承佑道,“查到现在,皓月散人那位幕后主家的城府实在出乎侄儿的预料。”
皇帝有些动容:“哦,你且细说说。”
“此人把庄穆和舒文亮推到大理寺面前,无非是想让我们顺着往下查。如果查出来彭震真有反心,朝廷这边的动作必定瞒不过彭家,朝廷一动,彭家也会做出反击。
“假如彭震并无反心,朝廷这样明察暗访,无疑也会成功挑起彭家与朝廷之间的罅隙。所以无论朝廷接下来怎样做,这件事都会为日后埋下祸根。侄儿在大理寺办过这么多案子,头一回见到心术如此缜密之人。”
皇帝默然许久,颔首道:“所以你在利用庄穆‘越狱’一事成功引出宋俭后,一直将庄穆那枚棋子扣在牢里不动,是因为知道一动就等于中了对方的圈套?”
“是。”蔺承佑说,“侄儿可以利用庄穆做局,也能保证这个局逼彭家露出马脚,但别指望皓月散人的幕后主家会有什么举动。接下来彭家无论是顺势造反,还是暗中做别的举措,都只会造成朝廷与彭家相互博弈的局面,皓月散人那一派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侄儿是觉得,与其急着逼彭家露出马脚,不如先查清皓月散人背后那个人到底是谁。
皇帝按耐不住起身踱步,慢慢将脑中的思绪彻底理清,这才沉声道:“好孩子,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全。如果此事真与彭家有关,这其中的缘故也不难猜,这些年朝廷屡屡抑藩振朝,彭氏父子应是不愿将兵权尽归朝廷,所以才有了反心,淮西道如今已有十几万兵力,又与山南东道、淄青等互为奥援,倘若他们在长安也暗中安插了人马,反旗一举,朝廷少说要两三年才能平叛。
“而另一位幕后主家既然急着想逼彭家造反,说明此人也早有不轨之意,朝廷一旦与淮西道开战,此人说不定会趁势谋逆,京中兵力一空,此人的胜算会大为增加,所以你的顾虑不无道理,与其急着对付明面上的彭家,不如先将暗处的另一人揪出来,只是有一点,假如庄穆真是彭家的棋子,让这枚棋子长期呆在大理寺的牢中,彭家定然会日夜不安,伯父觉得,哪怕不用庄穆做局,也得赶快找个借口将这枚棋子从牢中放出来。”
蔺承佑正色道:“侄儿正是这么想的——”
顺便将自己打算将庄穆顺理成章“释出”的计划说了。
伯侄二人细细商议了一番接下来的举措,待事情差不多议定了,就听到外头传来昌宜和阿芝的咯咯笑声,皇帝这才想起师父还有事要对自己说,温声对蔺承佑说:“先说到这吧,我们出去寻你师公。”
不一会在外头鱼池边寻到了清虚子,皇帝过去扶着师父的胳膊:“您老人家有话要跟阿寒说?”
清虚子侧目看了看那边的蔺承佑:“到里头说去吧。”
蔺承佑摸了摸下巴,师公该不是要跟伯父说他的事吧,忽听那边亭子里皇后道:“阿大,过来,伯母有事问你。”
这边皇帝扶着清虚子进了里殿,摆手再一次屏退宫人:“是不是要说佑儿的事?昨日您令人送话说这孩子有了心悦的小娘子,我听了高兴了半夜,可今早到观里一瞧,这孩子后颈的蛊印未消。”
清虚子神色凝重:“所以说这件事透着古怪,不知你还记不记得,百年前弄出这绝情蛊的邪道邪道名叫不争散人。”
阿寒点点头:“这名字大约是取自‘不争之德’了。”
清虚子冷哼:“名为‘不争’,干的却全是背德损人的龌龊事。无极门那位乾坤散人的一身臭本事,有一大半是承袭自不争散人这一脉。这贼道因为对一个娘子求而不得才想出这样的符蛊术,将其写成秘籍自是为了让后人跟他一样为情字折磨,佑儿自中蛊后,每年头痛发作一次,可到了该晓事的年纪,还是对小娘子动了情,我知道这孩子喜欢上滕娘子以后,这几日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再厉害的蛊术也压不住一个人的心念,忧的是这蛊虫至今还在他体内,蛊虫一日不除,就没法预料其中的变数。今年又到了这孩子的情劫之年,唉——”
阿寒:“您老人家是担心这孩子会吃大苦头?”
清虚子:“不争散人缺德至极,为师是怕这个蛊毒没那么简单。”
阿寒思考片刻,乐观地说:“我倒是觉得,您老人家不必过于忧虑,您不是给佑儿算过卦吗,这孩子一生顺遂,哪怕中途栽几个跟头,末了也会逢凶化吉的,原先我们担心他一辈子都无法动情,现在他又有了中意的小娘子,最大的担忧也没了,蛊虫除不去又如何,兴许也只是每年头痛一次,您与其忧心忡忡,不如先放宽心,说不定这孩子日后会有什么际遇,且走一步看一步。“
说话间从外殿飘来孩子们欢快的笑语声,这笑声极富感染力,连带着清虚子神色也松快了几分,他默然半晌,长长叹口气:“那就先瞧着吧,听说滕娘子的名字也在香象书院学生名单里头?把这孩子的生辰八字给我吧,我来替她瞧一瞧。”
阿寒看着师父的神色变化,心头也是一松,忙扶师父起身:“好。”
***
皇后笑眯眯问蔺承佑:“瞧上滕娘子了?”
蔺承佑脸皮厚归厚,被长辈这样兜头一问,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幸而亭子里没旁人,就连阿芝姐妹俩都在外头跟太子和皇叔玩。
“是。”蔺承佑点头笑道,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茶。
刘冰玉就等着侄子亲口承认呢,闻言大喜过望,欣然抚掌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不是想求伯母指婚?别急,伯母马上给你和滕娘子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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