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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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武绮冷冰冰地说,“每回她都只告诉我计划的一部分,叫我管好我这边的事,至于另一头的事,从不让我打听。例如今天这一出,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杜娘子的诗稿送到了一个叫卢兆安的进士手里,王媪说卢进士今晚也会伴驾出城,叫我在他出现时想法子让彭氏姐妹泼湿裙角。”

蔺承佑冷笑:“你不知道整盘计划,但你一定知道他们动手的时辰。当晚那个叫霍松林的替罪羊用邪术夺走你阿姐魂魄时,你与同窗们坐在菊霜斋的窗口说笑,你这样做自是为了把自己的嫌疑彻底摘干净,但当时只要你出声喊一句,立刻就能制止这场悲剧,你却眼睁睁看着你阿姐被人谋害,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你就不曾动过半点恻隐之心?”

“我为何要动恻隐之心?”武绮嗓音一下子尖锐起来,“骊山那回她明知那农妇是皇后为了试探我们安排的,她自己一个人返回,可曾提醒过我?她取代我去参选太子妃,事后可曾向我道过歉?但凡她心里眼里有我这个妹妹,也不会做得这样绝情——”

武元洛断喝一声:“大娘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场试探,这件事爷娘也被蒙在鼓里。大娘肯返回,只要她天性善良!而你若是对一个农妇存着恻隐之心,又何需旁人来提醒?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本就凉薄自私,自小到大都是如此。”

武绮眯了眯眼。

武元洛直视武绮,恨声道:“你口口声声说爷娘和阿兄偏心,却忘了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事了?行,你记不得了,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人称十月怀胎,可你七个月就落了地。”武元洛语气发涩,“爷娘生恐养不活你,特地找来术士给你算命,本盼着听些吉祥话,术士却说你日后会祸及家门,阿爷气得令人把术士轰出家门,对你的疼爱丝毫不亚于从前,你小时候身体不好,而大娘身子骨康健,五岁之前,全家人都把你捧在掌心里,对大娘的照顾和关心,反而远远不及对你,直到你五岁那年生疟疾,这一切才慢慢发生改变。”

武绮一动不动。

武元洛满眼失望:“那回你病得很重,阿爷每日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病榻前照顾你,阿娘和我为了你整日衣不解带。医工说要有同胞姐妹的臂血做引子,大娘也才六岁,却二话不说照做,怕我们累倒,她也在旁边帮着端汤送药,好不容易你痊愈了,大娘却染上病了,可你对病床上的长姐丝毫没有疼惜之心,还因为爷娘和阿兄忙着照顾大娘忽略了你,兀自在房中大发脾气。打从那回起,爷娘就知道了你是个凉薄自私的孩子。你早产体弱,打从一出生就获得了全家人对你的偏疼,久而久之,你似乎忘了阿姐也是武家的女儿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武元洛眼中涌动着暗潮,“小时候阿兄念书,每到天寒地冻的腊月,大娘怕阿兄练字生冻疮,会主动在边上帮阿兄烧暖炉。阿兄让她回房,她却执意相伴。你呢?每到这时,都会抱怨阿兄只顾着念书没陪你玩,那回阿兄上树替你摘风筝,跳下来时不慎崴了脚,你嘴上说对不住阿兄,过后照顾阿兄的却是大娘。你们随母亲回颍州外祖父家,回来时大娘买了好些阿兄爱吃的糍糕,之前阿兄不过随口说一句,大娘却默默记在心上。姐妹俩给阿兄做鞋袜,大娘做的用得永远合脚,你却连阿兄的脚长都没留意,阿兄穿不进去你做的鞋,开玩笑说这鞋浪费了,你气得说阿兄偏心大娘,当着我们的面把那双鞋扔到井里去。

“阿兄本不该把这些小事放在心里,但这不是一两件事,而是长年累月的相处,这些琐事点点滴滴落在心上,再心粗的人也能体会出来。越长大,阿兄心里越清楚,大娘恬淡豁达,而你心眼极窄。这些年阿兄感受到了太多大妹妹对兄长的关怀,出于回报,不自觉会对大娘偏疼些。就像她记得阿兄不爱吃桃花醋,不喜闻屠苏酒的味道,不吃鱼脍,不碰胡荽,这些事你统统不知道,大娘却全记在心里,那么阿兄记得大娘喜欢吃胡麻,又有何难?”

武绮表情依旧冷硬,眼波却颤了颤。

武元洛自嘲地笑:“你说那回阿兄没能及时赶到玉真女冠观救你,却绝口不提阿兄当时人在城外。我马不停蹄赶回城,因为太急着赶路,路上差点就摔了马,只不过迟了一步,就被你记恨到现在,我到你房中去探望你,你却把阿兄关在门外。阿兄站在廊上,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那滋味永远忘不了,赶路太急,身上衣裳早已经汗湿了,被风一吹,瞬间凉到骨子里,但身上再凉,也没有心凉。”

武元洛喉头发更,顿了顿:“至于爷娘,你们姐妹俩平日如何,他们只会比我更清楚,无数小事,长年累月的积累,从当初对你的百般呵护,转变为对大娘的疼爱,一切都是有因由的。前一阵大娘被郑家退亲,大娘整日在房中垂泪,爷娘和我怕她寻短见,自然对她百倍关切,这一切落到你眼里,又变成了全家对大娘的偏疼。你就不曾想过,假如当初被退亲的人是你,阿爷也会豁出一切为你做主的!”

“你胡说!”武绮嘴唇抖动,两行泪涌出来,“阿爷才不会为我做主,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会心疼的。哪怕你们把心稍微摆正一点,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胡说?”武元洛牵了牵嘴角,“你如今身强体健,似乎忘了幼时生病爷娘为你做过多少事了。阿爷听说兴元府有位善治小儿顽疾的巫医,不惜专程跑到百里之外去请巫医,为此耽误了吏部的考核,连续在吏部做了整整十年的侍郎。阿娘年年亲自为你做鞋袜,小时候你比别的孩子怕冷,所以你的鞋底和袜底总是比别人厚软几分,你自小喜欢穿红裳,阿娘就为你添置好多红绢红纱——这些东西至今还收在你房中箱笼里,难道你要说是阿兄平白捏造的?大娘对你如何,你更是心知肚明,你爱吃的东西,她从不碰,你看中的玩具,她再喜欢也不要。可惜你一向只记恶,不记善!”

武绮身子晃了一下,眼泪越发汹涌,咬牙恨声说:“你胡说……你们太伪善!这些小恩小惠算什么,每回关系到切身利益,你们眼里只有阿姐。我早为自己挑中了夫婿,可你们为了阿姐把这一切都毁了。”

武元洛愈发失望:“你总该记得前一阵大娘问过你的心上人是谁,你说你要自己挑夫婿,却不反对家里把你送到香象书院念书。我们都怀疑你有相中的郎君了,而且那人应该是某位宗室子弟。没多久大娘被郑家退亲,全家愁云惨雾,可你一听说成王世子过生辰,二话不说就带着贺礼去了成王府,我和大娘料定你的心上人就是成王世子,所以在那之后,大娘同意参选太子妃,阿兄则在骊山上设法把你和成王世子凑到一起,本以为是皆大欢喜的安排,没想到惹来你对全家的憎恨。”

武绮眼泪凝住了。

武元洛闭了闭眼睛:“罢了,我说这么多,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做下这些事,你心中可曾有过半丝后悔?你想想大娘从前的样子,再想想她现在的模样,能不能发自内心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武绮牙关紧咬,嘴唇却兀自颤动。

武元洛红着眼睛等了片刻,终究是失望了,一转身,直挺挺跪到帝后面前,随即伏地叩拜,道:“家父卧病,家慈忙于照顾大妹,今夜之事,悉由元洛一人支应。武家家门不幸,出此刁恶之徒。为谋一己之私,行伤天害理之事。天网恢恢,兹罪难恕。元洛既是罪犯之长兄,也是受害者之亲眷,自从得知真相便五内俱焚,愧悔难以自处,唯有乞伏圣人和朝廷秉公执法,为几位受害者讨还公道。若有需武家承担罪责之处,武家绝不推辞。”

夜风吹过庭前的焰火,武元洛的话决绝又痛楚,圣人有些动容,叹了口气道:“武大娘之遭遇,可怜可叹;武二娘之狠毒,实难饶恕。佑儿,你是负责调查此案的官员,你怎么说。”

在座纷纷把目光投向蔺承佑。

蔺承佑正色直言:“‘议刑以定其罪,画象以媿其心’。本案中最无辜的受害人,是庶民之女李莺儿。她年仅十一,本与武二娘等人无冤无仇,被谋害只因恶徒要拉扯幌子。前一阵严司直去义宁坊查案,回来说李莺儿的阿娘仍昼夜哭泣。民之痛,既为天子之痛,侄儿恳请圣人重责重罚。武二娘、王媪、卢兆安罪证清楚,宜即刻移送大理寺详加审讯。唯有明正典刑,方能以儆效尤。”

这番话,字字铿锵有力。

滕玉意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有了蔺承佑这话,就不必担心武绮减罪了。

武二再狠毒,到底是武家的亲生女儿,万一武中丞或是武夫人突然心软,说不定会到御前为武二求情。

这叫她如何甘心。

就凭武绮的这幅毒辣心肠,绝不可能有半点愧疚之心,而且听武绮的自白,分明早已把阻碍自己当上太子妃的人都视作眼中钉。

前世的她就跟今生的李莺儿一样,死得何其无辜。静尘师太和幕后主家固然罪无可恕,武绮的妒念却是导致她前世枉死的主因。

她不但要武绮认罪伏法,还要想办法让武绮把知道的线索全都吐露出来。

若能成功抓住静尘师太的幕后主家,她就算是大仇得报了。

她向蔺承佑投向感激的一瞥,可惜蔺承佑直视前方似无所觉。

圣人赞许地点头:“好一句‘民之痛,既为天子之痛’。好孩子,朝廷本该为子民主持公道,你只管秉公执法。王媪幕后定有主家,先让人把他们压下去,记得严密看守,防着奸徒杀人灭口。”

衙役们刚要把卢兆安捆住,卢兆安阔声道:“圣人在上,卢某只不过在王媪的货摊前买过几碗粥,据此就说卢某与这帮恶徒有牵扯,不单卢某不敢认,坊间恐怕也会不服。”

蔺承佑一嗤:“放心,没忘了你。”

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封遮挡了名姓的信,问卢兆安:“认得这两封信吗?”

卢兆安顿时色变。

“两封信都是出自你卢兆安之手,一封是你在扬州时写的,日期是前年清明节。另一封是你来长安后写的,日期是二月底。两封信虽然相隔近两年,却有一个古怪的共同点,就是信上有两处相同的油斑,经过我师公查验,证实是一种蛊虫唾液留下的痕迹。师公,请您老说说这是什么蛊。”

“相思蛊。”清虚子看卢兆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沟臭水,“这蛊虫能迷惑人的心性,最是肮脏下作,这些年早就绝迹于坊间了,万没想到江南一带还有人暗中用这蛊术害人。巧在师公当年就与这蛊虫打过交道,所以能一眼认出。”

蔺承佑侧目看着卢兆安:“听懂了?两位受害人勇气可嘉,在弄明白事情原委后,为了防你日后继续害人,主动到大理寺做了口供,如今人怔物证俱在,就等着将你绳之于法了。除此之外,王媪为了拿捏你,早藏了好几封你的亲笔信——”

说话这当口,几位武艺高强的宫卫们将卢兆安捆得死死的。

卢兆安像糊了满脸的泥灰,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口中被堵了布条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蔺承佑。

蔺承佑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都有证据了,为何还要听凭你狡辩这么久?废话,当然是想看你还能闹出什么笑话,办案这么久,见惯了狠毒的犯人,但脸皮像阁下这么厚的,委实不多见。你越是惺惺作态,大伙就知道你越虚伪。带走!”

宫卫们正要将武绮口中也塞上布条,武绮却突然说:“慢着!”

她留恋地朝太子投去最后一眼,丧魂落魄地说:“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疑问。为着万无一失,在正式动手之前,我曾借着同窗们在杜庭兰房中玩闹的机会,偷拿过她的两份诗稿,可是直到我把诗稿还回去,杜庭兰都并未察觉,这说明她并不会留意这些小事,为何那晚她那样快就察觉?若不是她那么快报案,你们也不可能顺藤摸瓜查到王媪头上,继而搜出这么多证据。”

蔺承佑笑道:“无可奉告。”

武绮不甘心地看着席上的杜庭兰和滕玉意,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我明白了,是不是房中——”

蔺承佑早让人堵上了武绮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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