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为圣明除弊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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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我已回到护国寺,在空灵悠远的佛鼓声中走进普贤殿,安静而虔诚地诵起经来。内心最重的石头已经放下,只待秀荷将账本拿出,柳家之事就多了几成把握。

诵了一天的经,内心平缓下来,心中的忧烦散去一些,夜里竟也睡得踏实。次日清晨再起,用过早饭便要回宫了。

普济将我送出寺门,我刚拜谢过,他和蔼一笑,将一本经书双手递到我的面前,柔声道:“心中的阴影不宜久存,存得久了,便再挥之不去了。这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太多无可奈何之人,太多无可奈何之心,便是非理直气壮,却要理直气和才好。”

我抬头看他,清和眼底尽是慈悲,不由眼角一酸,内心翻涌,再次福身重重谢过,双手接过那本经书,面上一层清雅浅笑:“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普济方丈笑起来:“施主走好。”

马车“辘辘”前行,行至京城外十里突然停了下来。

惠菊轻掀开门帘:“出了什么事?”

我一直低头看那本经书,普济还赠予我了三只香蜡,莲花形状,拿在手上如玉生香,温润柔滑。正感悟佛法无边时,惠菊低呼一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我放下手中物件,整理了心绪与表情下了马车。只见沈羲遥骑在一匹通体尽白的神驹之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他一袭白衣飘飘,仿若谪仙,身边是徐征远,一身黑衣骑在黑马上,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我下了马车,轻轻欠身笑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沈羲遥没有回答,只含笑看着我,眼中尽是温柔。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我毫不迟疑地握住,他一用力我便被带到马背上。心中一阵狂跳,故作嗔怒望着他,他“呵呵”笑起来,一夹马肚,神驹嘶叫一声转身朝京城而去。

我心中惊疑不定,这样与他共乘一骑还是当日从黄家村回京。一想到当初种种,身后不由泛上涔涔汗意,虽知此时早与往昔不同,但心底的恐惧还是漫了上来。

“皇上,蕙菊还在??”我话音未落,沈羲遥低下头在我发顶轻吻一口道:“朕想你想得厉害,只想早点见到你,这便迎来了。”

有满满的感动突然塞满心田,似饮了蜜般,却又令人心酸起来。我强忍着眼角的泪不让它流下来,心里的担忧消失不见,只剩下甜蜜与欢喜来。

徐征远紧紧跟上来,蕙菊另骑一匹马跟在他身后,朝我笑一笑。

马儿的速度慢下来,闲庭信步般行走在林间小道上,阳光暖洋洋洒下来,微风轻拂驱走炎热,令人如饮了冰水般浑身舒畅。

“许久没有出宫了,薇儿可愿与朕一同游览京城风光?”沈羲遥低头问我。

我忧心轩儿,却又不愿拂了他的兴致,一时有些为难。

似看出我的担忧,沈羲遥故作委屈道:“果然,女人有了孩子,就不要夫君了。”

“皇上!”我嗔一声:“轩儿病着??”

“朕出来时他已好了。有张德海与芷兰看护着,想必不会有问题。”沈羲遥轻轻抚弄我的秀发,“你就不要担心了。”

我心落下一半,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便有劳夫君了。”

沈羲遥一愣,“哈哈”笑起来:“娘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随便逛逛便好。只要是与夫君同行,哪里都是美的。”我甜甜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果然一席话令他十分受用,在南大街将马儿寄存在客栈中,便与我携手闲逛起来。

蕙菊与徐征远跟在后面,前者一脸兴奋四处张望,后者一脸严肃警惕四周。我只挽着沈羲遥的臂膀,与他随处指点闲话,十分自在快活。

华灯初上时,我们四人来到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聚仙阁,沈羲遥看着眼前三层高的酒楼对我道:“这家饭菜的味道很好,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我娇媚笑道:“都依夫君。”

聚仙阁里此时宾客满座,竟找不到一处空位。有小二迎出来,朝我们歉意一笑:“几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此时没有空位。几位若愿意,那边歇一歇等待,有茶水瓜子。”

我朝厅堂看去,只见里面人头攒动,杯碟声不绝于耳,因不知要等多久,又挂念着轩儿,便轻轻拉了拉沈羲遥的袖子低声道:“要不换一家?”

沈羲遥将我的手握住,含笑问小二:“可有包房?”

小二摇摇头:“包房早三天就都订出去了。”他挠挠头道:“几位稍等等,有几桌快吃完了,不会很久的。”

沈羲遥点点头,带我坐在等候的地方,又亲自斟了杯茶递给我,解释道:“这聚仙阁的鸽子蛋实乃天下一绝,今日即出来了,不尝一尝可惜了。”

我掩口笑道:“鸽子蛋?家里的厨子不会做吗?”抬头看沈羲遥,他的面上竟有一丝如孩童般执拗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有一丝鄙夷之色:“全不是那个味儿,差远了。”

我玩笑道:“夫君这样讲,若是被张总管听到了,怕要把厨子全换了呢。”

沈羲遥面上是素日见不到的放松之色,他“呵呵”笑道:“所以才不带他出来,有时太啰嗦。”

身后侍立的蕙菊与徐征远强绷住笑意,忍得十分辛苦。

我们正说着,只见窗边一桌客人结帐欲走,小二满面堆笑请我们过去。沈羲遥便拉了我的手,一脸向往。

不料,当我们刚要坐下,两个锦衣男子抢先一步推开沈羲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我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开始谈笑。

我心中一惊忙看沈羲遥脸色,只见他面色如常,但有不悦隐隐在眉间涌动。徐征远上前一步对二人道:“两位公子,这位置该是我家公子的。”

那两人抬了抬眼睛,傲慢地在徐征远身上扫过,一人着铁锈红洒金贡缎长袍,无赖道:“你叫这椅子,它会应你就是你的。”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十分无礼。

另一人着银灰团福锦缎长袍,面上满是奸猾之色,故作有礼拍了拍那人的胳膊,却不看我们,只看着一旁畏畏缩缩的小二:“小二,你说,这位置是谁的啊?”

那小二看看我们,又看看他们,十分为难不敢说话。

我心中一下明白过来,敢情我们遇上街霸了。不想多做纠缠惹来无谓是非,正要拉沈羲遥离开,只见小二朝那二人拱了拱手,对我们道:“几位客官,那边也有一桌结了帐,不如去那边吧,风景也是一样好的。”

“明明我们先排到,为何给他们?”徐征远不满道。他声音很大,又有武将的气势,一时引来众人侧目。

小二擦一擦额上冷汗,低声对沈羲遥道:“不瞒客官,这两位咱们惹不起的。”

徐征远怒目道:“他们惹不起,咱们看着就是惹得起的了?”

小二十分为难,但桌边二人却仿若未见,只顾自己聊天,讲的也多是庸俗之事,毫不将人放在眼中。

沈羲遥抬起手,徐征远不再说话。他微微笑着,但眼底却冷如冰山:“这便是你聚仙楼的待客之道?”又对那二人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两位这样做,恐怕有失分寸吧。”

那二人“霍”得站起身,铁锈红袍男子吼道:“什么先来后到,老子今天就要坐这个位置了,你能把老子怎样?”

沈羲遥摇摇头:“我不能把你们怎样。”他语气中似有无奈,但我却听出底下的危险之色。

“哈哈,那就是了,还不快滚!”那人磕了瓜子,将瓜子皮吐到沈羲遥脚下。

我见沈羲遥面色一凛,一直压制住的帝王威严流露些须,那人骇了骇,仿佛为给自己壮胆一般,又吐了一口,竟沾到沈羲遥袍角上。

沈羲遥生为帝王,何时受过此等侮辱,正要发作,徐征远已要抽出佩剑,被沈羲遥按住。

“哎呀,还要拔剑啊!”银灰袍男子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嘴硬道:“你可知天子脚下佩剑而行是什么罪名?小二,老板,快把这几人送进官衙!”

徐征远气粗道:“老子既然敢佩剑行走,自然是被准许的!”

那二人愣了愣,只有负责京畿安全且五品以上武将才可佩剑,他二人望一望徐征远,又望一望一直挂着淡淡笑意的沈羲遥,彼此交换了眼神,铁锈红袍男子咳了一声道:“哼,那又如何?”说罢不再理会我们。

小二过来拉我们,几乎哀求般道:“客官,楼上有间包房空出来了,几位那边请吧。”

我想沈羲遥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便道:“夫君,妾身有些累了,我们过去吧。”

沈羲遥关切地看我一眼,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他毕竟壮年,正是意气风发之际,又是帝王至尊,何时受过此等闲气,又如何能轻易平复心中不快。可他见我满眼恳求神色,拉着我的手紧了紧,压下心头怒火,抬脚欲向楼上走去。

本来一切到此结束就正好,不想那二人见我们妥协,以为我们服软,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铁锈红袍男子朝我们投来轻蔑的眼神,正巧见到一直藏在沈羲遥身后的我,登时露出惊艳神色,竟站起身一把拉住我的袖子。

我一惊,几乎要尖叫出来。沈羲遥回头,目光落在那只手上,仿佛有把利剑从他眼中射出,下一瞬便要将那手斩断。

“把你的脏手拿开!”他的不悦显而易见,帝王天生的不怒而威之势显露,令人胆寒。

两人对视一眼,手自然松开,可轻薄之言又起:“这位小娘子如此美貌,不如跟了我们,包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这京城中也没人敢欺负你,省得像此刻这样委屈,哈哈!”

我心中怒火丛生,愤怒至极,沈羲遥也终于忍耐不住就要上前,徐征远更是将佩剑抽了出来。

眼看一场打斗在所难免,我倒不怕沈羲遥吃亏,面前二人身子虚胖,一看就是好吃懒做之徒,恐怕徐征远一下子就能制服。我只是不想徒惹是非,万一暴露身份就不好了。

正要拉住沈羲遥,只见一人硬生生插进来,拦抱住沈羲遥,一脸惊恐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有话好好说!”

沈羲遥丢出一锭金子砸在桌上:“放心,砸坏了店,本公子再给你原样盖一栋新的!”说着就要拨开小二上前去。

徐征远自然不会让主子动手,更是一个箭步走到那二人面前。

此时,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一面擦汗一面也拦了进来,朝两边各抱拳施礼,满面堆笑道:“几位,几位,有话好说。柳公子和李公子是咱家的常客,今日这顿就免了。”接着转向我们连哄带劝道:“敝人姓黄,是聚仙阁的掌柜。几位看着面生怕是第一次来,一定得给你们找个好位置!三楼景致最佳,又安静舒适,比这里好多了。若是愿给敝人一个面子,便随我来吧。”

沈羲遥本意也不想闹事,只是见我受辱气恼不已。我朝黄掌柜点点头:“那便请您带路吧。”

于是四人上了三楼,果然有一处风景绝佳的雅间空着。黄掌柜又是作揖又是打千,连连吩咐小二上好酒好菜,又想与沈羲遥闲聊。无奈沈羲遥在气头上,并不理会。倒是徐征远见他面子上过不去,偶尔答两句。

酒菜很快便上来了,色香味俱全,果然不负盛名。黄掌柜斟了一杯敬沈羲遥,“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不是小店不懂规矩,而是那两位咱们惹不起,还请海涵。”

沈羲遥见他满脸谦卑的歉意,也不想为难,接过一饮而尽。

黄掌柜见他喝了,面上稍稍放松道:“客官今日委屈了,这顿我请了,你们看还要什么?”

沈羲遥望向窗外繁华街景,脸色虽还难看,但稍许好了些。他沉声道:“那两个人,是谁?”

黄掌柜一愣,仿佛不解地看着沈羲遥:“客官不是京城人?可是您的口音??”

徐征远道:“我家主人素日繁忙不太出来。”

“哦哦,客官是做生意还是?”黄掌柜小心觑一眼沈羲遥,也不等他回答道:“那两人,灰袍的公子是光禄寺少卿许大人的小儿子。红袍的公子是中书侍郎柳大人的大公子。”

“柳大人?不是??”蕙菊正要说出柳妃,被我一个眼神止住了。

“正是呢!”黄掌柜似知道蕙菊想说什么,挥挥手让小二下去,叹一口气道:“这柳公子在京中可是一霸,咱们做小本生意,怎么敢惹啊。”

沈羲遥面上不满之色更甚,严肃道:“即是中书侍郎家眷,就更该遵纪守法,为百姓做出表率。”停了片刻又道:“再说,一个侍郎竟如此嚣张?”

黄掌柜忙嘘了一声:“这位客官,话不敢乱说!侍郎可是正二品官。”

“这里是京城,正二品还少吗?”沈羲遥十分不悦,似与谁赌气一般。

黄掌柜摇摇头:“看来客官是真不知道。正二品虽不少,可柳大人的千金是宫中的娘娘,十分受宠。依附柳大人的官员们多了,万春楼知道吧,听说就是柳大人的亲戚开的呢。若没个大官做靠山,万春楼能开那么大?”

沈羲遥只“哼”了一声,满面不屑。

我低低笑了笑站起身打圆场:“我们不常出门,这些都不懂。只是觉得若真是如此,那柳家就更该做个榜样,否则不是丢了皇上的脸面?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我们也不想惹祸。听说您这里鸽子蛋是一绝,我们想尝一尝。”

老板诺诺下去了,刚出了门,我身边传来“啪”得一声响,回头,沈羲遥面色铁青,额间隐隐有青筋暴出。

“好个柳大人??”他手用力处,一双象牙筷子被砸成两段。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沈羲遥十分介怀内戚之祸,毕竟打着天子的旗号作威作福不但有失他的圣明,也会引来诸多弊端。像我凌家这样鞠躬尽瘁低调而行都被他忌惮,更何况柳家如此明目张胆在京中跋扈,今日还冲撞了他,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因为全无兴致,晚饭过后便回到宫中。我只觉得仿佛受到老天眷顾一般,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但面上自不能流露半点愉悦,只低眉顺眼地随沈羲遥回到养心殿,伺候他休息后,再去侧殿看轩儿。

轩儿的病已好的差不多,芷兰一直陪着他,三日里几乎衣不解带。我见她眼窝下黑黑一团,精神略显憔悴,知道这几日她必然十分操劳,当下感激不尽忙让她去休息,自己坐在轩儿的小床边,轻轻拍打起来。

轩儿睡得正香,白嫩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甚是可爱。我轻轻亲了他一口,只见他砸吧砸吧嘴巴,仿佛嫌我惊了他的好梦,头一偏又睡过去。

我的心柔软如棉絮,觉得只要能日日陪伴在他身边,看他健康平安的成长,什么皇后之名,什么盛宠之尊,什么权势富贵,都比不上轩儿的笑脸。

可是,如果不除去柳妃,惠妃,还有今后层出不穷的敌人们,又怎能保证轩儿的一世安和呢?

揉一揉眼,唤蕙菊进来,吩咐她三日后出宫去找大哥,将我委托给秀荷的事交给大哥跟进。

当流火七月到来之时,事情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这一日大哥奉命进宫议事,前几日我在沈羲遥那边见到一幅画,直说是大哥所喜,又感慨许久不见家人。如此,沈羲遥今日特允他向我请安。彼时,我正带着轩儿穿梭在万芳吐蕊的御花园映水兰香之中,观赏夏日里最后的百花争艳。

“臣已拿到柳侍郎卖官受贿的证据,万春楼强买民女也找到人证。秀荷偷出来的账本十分关键,几乎可以令柳大人丢官。”大哥一面逗着轩儿,一面低声道。外人看来,还以为我兄妹二人在闲话家常。

我点点头:“秀荷那边一定要安排好,我怕她受牵连。”

“这你放心,我已安排亲信以包身的名义将她接了出来,等事成之后再看她的意愿。”大哥应道。

“皇上那边可做了试探?”我想到当日沈羲遥不悦的神情,可他之后却全无动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来正巧,皇上那边竟也派人暗查。到时我参一本,估计除掉柳大人是十拿九稳。”大哥轻松道。

我摇摇头:“我要除掉的不光是柳大人,而是柳家!”

大哥轻轻一点头:“我知道,只是得慢慢来,急不得。”

我知道大哥的为难之处,不由叹一口气道:“我知道此事为难,毕竟柳妃是公主生母,又久蒙圣宠,更因为当年救驾有功,轻易撼动不得。”

大哥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当日你让我留心的事也查得差不多了。只是那异邦之人实在找不到,也不知是不是被灭口了。”

我轻轻一笑,仿佛在说天气一般轻松:“找不到最好,方便我们安排一个。”

大哥吃惊地看着我:“你是说?”

我点一点头,“无论当年之事是真是假,如今我偏要它变成柳大人指使,想来哥哥知道该怎么做。”

大哥沉吟片刻,朝我飞速投来一眼,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眼底全是惋惜之色。但片刻他已收敛心情道:“我知道了。”

我笑一笑:“皇上这边,我会想办法令他对柳家不满。所以,外面一切就靠哥哥了。”之后朝蕙菊示意,蕙菊捧了个锦盒上来,笑盈盈对大哥道:“这是前日皇上赏给娘娘的阎立本的画。娘娘说大人喜欢,今日特让奴婢带来。”

哥哥朝我施礼:“谢娘娘赏赐,臣先行告退。”

半月后沈羲遥在坤宁宫用晚膳。晚膳前他抱着轩儿一直逗他开心,轩儿不知怎的也一直“咯咯”笑个不停。我见他龙颜大悦,心中也有了几成的把握。

“皇上,”莲步轻移,素雅的雪丝月华裙裙底有一道金色锦缎镶边,行走间流光溢彩纷呈。我温柔抱过轩儿交给乳母,再笑道:“皇上,该用膳了。”

沈羲遥目光随着轩儿进去后殿,眼中恋恋不舍,在桌前坐下欢喜道:“轩儿进来越发结实了,还好上次没留下什么隐患。”

我没接话,从蕙菊手上端过一只玛瑙玉盖盘。沈羲遥正看着满桌菜肴,皆是简单的家常菜,与素日所用不同。此时见到我亲手捧的这个,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我神秘一笑轻掀开,里面十数枚拇指大小的圆润之物透出柔和的光,看去皆是浅浅的金光颜色,衬在红色的玛瑙之上,甚是诱人。

沈羲遥“哦”了一声惊讶道:“这不是?”

我点了点头:“皇上认出了?正是鸽子蛋。”说着夹一块到他盘中:“皇上尝一尝,是不是那个味?”

沈羲遥尝了一颗,连连点头,之后又疑道:“味道没错,只是鸽子蛋一定得刚出炉才好吃。你让他们从聚仙阁买回来,吃起来不会这般鲜嫩的。”

我与蕙菊相视一笑:“皇上喜欢就行,以后想吃了告诉臣妾。”

沈羲遥搁下筷子:“这个东西朕虽喜欢,但若常常要人从外面送来,难免兴师动众。”他隐含的意思我自然理解,沈羲遥甚少表示出自己偏爱什么,就是怕上行下效。

我端起面前一盏桂花羹道:“这点皇上倒不用担心。”

蕙菊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娘娘亲手做的,不是买的。”

沈羲遥一愣看向我,我只安静喝汤,回望他如氲氤秋水般温柔的目光。他仿佛不相信,又夹了一颗细细尝了,面上露出不解神色:“这鸽子蛋是聚仙阁秘法炮制的,朕当年曾让御厨试过,却怎么也做不出一样的味道。”

我淡淡道:“确实是秘方,不过正巧三哥与聚仙阁老板相熟,买下了秘方。”顿了顿又道:“至于御厨做不出,想来是没有聚仙阁的百年老汤。”

沈羲遥轻轻点了点头,我知他对御厨缘何做不出来并不感兴趣,便不再说,又夹了其他菜到他盘中:“别只吃那个,以后想吃了告诉臣妾,什么时候都有的。”

沈羲遥笑一笑,再夹一个送进嘴里:“这个东西啊,佐桂花蜜酿最好不过了。”

我朝蕙菊示意,她笑吟吟地为沈羲遥斟满清洌芬芳的美酒,我也端起一杯敬他:“臣妾愿皇上日日如此时般开怀。”

沈羲遥一怔,下一瞬已一饮而尽。

“怎么想起做这个?”他一面与用膳一面奇道:“你是皇后,不该亲自动手的。”

我垂下眼帘,流露出一点惋惜:“当日在聚仙阁因臣妾的事引来皇上与那些人的不快,本来好好的一天被人扫了兴致,实在惋惜。而皇上素日忙碌,那样的夜晚很难再有,这才让三哥要来秘方的。”

我起身再为他斟满一杯,如玉琼浆缓缓注满鎏金松鹤延年福寿杯中,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睛微红,面上却是甜美笑容:“再说,为夫君洗手作羹汤,不是每个妻子该做的吗?”我稍敛了笑容,浮上一点担忧:“难道皇上不喜欢?”

沈羲遥被我的话打动,一时凝视着我,满眼都是浓浓深情。他拉过我的手,轻轻摩挲道:“我很欢喜,薇儿。”

有那么一瞬,仿佛这坤宁宫中象征皇后之尊的各种凤凰牡丹摆设全失去意义,天地间只剩下我与他二人,在摇摇烛光中深情对视。此刻,没有帝后,只有一对恩爱夫妻。

心被抽紧,说不清是被他那一个“我”字感动,还是被这样美满的气氛打动,我的眼角竟微有泪光。

沈羲遥站起身,轻轻亲吻我的面颊,他身上的龙涎香幽幽传入鼻尖,却令我打了个颤。这香气提醒我,他终究是皇帝,不是那个能与我厮守相伴,天底下只我二人的良人。

于是一点点冷静下来,将那份甜蜜的感动压回心中,重新与他对坐,闲话家常。其实今日,我只是要将他心中关于当日不快的回忆提起,这样,明日大哥同僚上书奏禀柳氏子弟在京中的罪行时,他会有先入为主的不佳印象。之后,我们会慢慢扯出柳大人卖官受贿的罪行,万春楼私下的勾当,以及,当年的“欺君之罪”。

如此,当我再见到柳妃时,已全不在乎她面上改不掉的傲慢不敬,只在想她这份骄傲能维持多久。

这天一早,妃嫔们请了安闲谈几句正要告辞,柳妃突然恭恭敬敬地起身施礼。

“皇后娘娘,”

她突然的谦逊令我不适应,当下只有微笑道:“怎么了?”

“回皇后娘娘,臣妾的风寒已好的差不多了。自当初因暂理后宫母女分别,一直十分思念玲珑。如今娘娘重掌后宫诸事,臣妾想接回玲珑。”她说的诚恳,面上也是一幅梨花带雨模样,我见犹怜。

我看一眼怡妃,只见她手一颤,杯中一点青碧茶水溅出来几点,落在樱花粉连珠银丝团花裥裙上,转瞬便消失了,就如她面上气恼无奈之色一般。毕竟柳妃是玲珑生母,她要回孩子也是情理之中。

我心中叹一声,但神色不变,轻轻笑道:“也是,当日劳烦妹妹打理后宫诸事,这才将玲珑暂交怡妃。如今??”

怡妃忙起身,朝我拜一拜道:“臣妾暂养公主是荣幸,如今姐姐病愈,自然该母女团圆的。”

我点点头:“毕竟柳妃是公主生母。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怡妃缓缓施礼:“臣妾暂养公主是皇上皇后的恩典,臣妾不敢辜负。何况公主确实十分可爱,臣妾喜欢得紧呢。”她说着,眼底泛上泪光来。

柳妃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姐姐我稍后就去接玲珑,妹妹看可好?”

怡妃自然不能有异议,只笑道:“玲珑的用具挺多,臣妾先让他们收拾好,姐姐午膳后再来不迟。”

柳妃冷淡道:“无妨的,本宫先接玲珑回去。东西你晚点送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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