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盛香桥听说过这位沈家大娘子跟姑母是手帕交,不过交情热络也是半年前才开始的……
田佩蓉当真是个有心机的,为了嫁给自己的情郎,这是早早布下天罗地网,逼迫着姑母就范啊!
她沿着缠绕葡萄藤蔓的小廊一路来到盛姑母的院子里,就听到起居茶亭半开的窗子里传来说话声:“姐姐,别看我跟田家沾点亲,可心里却向着你的。你要想明白,夫妻本是一体,若是你家相公的清誉受损,别说你儿女将来的前程婚事,就连你那哥哥续娶尚府千金的事情,也要有闪失,倒不如成人之美,成全了你相公娥皇女英的佳话……”
等到丫鬟传话说盛府大小姐来探望姑母时,沈大娘子这些歇了话头,看着盛香桥撩帘子进来。
盛香桥今日穿的荷色绸裙是老太君给的布料裁制,渐变的颜色光滑明洁,犹如夏日盛莲,衬得肤白腰细,高高挽着光洁的发髻,一看便觉得是个温雅的小姑娘。
最近她吃得好,不光脸颊丰盈了,个子也窜高了一大截,再不用垫上厚鞋垫子,走路轻盈了许多。
因为王府的授意,希望她时时露脸打破先前的流言,更是要让人习以为常,渐渐拿假的当了真的。所以在外人看来,盛家小姑娘虽然好像变得比以前俊了,也无非是女大十八变的缘故。
沈大娘子知道这小丫头前些日子打了她姑娘一巴掌。
只是平日她没甚留意过盛家的这位姑娘,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不通礼数的茬子。
那日女儿沈芳歇哭着回来时,气得沈大娘子连摔了两个茶盏,大骂盛家书香门第,却养了个泼货出来。
今日她本是上门来劝慰盛桂娘识趣些,说服盛家点头,让慧淑夫人早点过门,没想到那个跋扈无礼的小丫头倒自己主动上门来了。
是以沈大娘子方才听前门传着盛大姑娘来的话时,故意不走,立意要会一会这个丫头,好替自己女儿出一口恶气!
待盛香桥进门跟姑母施礼的时候,沈大娘子上下打量着她,然后亲切地拉着盛桂娘的说:“这位便是你兄长家的长女?长得倒是俊,就是脾气急了些,这不,前些日子跟我的女儿闹了些误会。这小孩子打闹原也正常,就是盛小姐的手重了些,我女儿的脸……这些日子都没有消肿。她老子家教严,因为乾龙寺闹了一场,到现在都罚着她在家里写字养性子呢……哪像盛小姐,这么快就能出来走动了……”
这话说得客气,可是却是变相贬损盛府家教不严谨,居然不严惩这打人的。听得一旁的钱氏都笑得尴尬。
盛桂娘也知道自己的侄女在乾龙寺打了沈小姐一巴掌的事情,听沈大娘子这么一问,有些挂不住脸,看向盛香桥的时候,也是语中带气道:“还不快向沈大娘子道歉,哥哥也是,怎么这么快就放你出来了?”
盛香桥看出来,这位姑母是个软耳根好摆布的人,如今她也是被成家一番说辞唬住,全没了主意,竟然拿了跟田佩蓉沾亲的当了知己密友,也真是……
她想着秦老太君眼里不揉沙子的铿锵样子,想不明白,为何能教出这么柔弱糊涂的女儿来?
不过她并非知恩不报之人。想到成表哥每月不落的月钱,还有时不时给她买零嘴的恩惠,最主要已经到手的二十两酬金,总是要帮衬下他母亲的。
想到这,她笑着对姑母道:“看姑母说的,沈大娘子也不是外人,乃是姑母您比血缘还亲的姐妹。她做长辈的,还能跟我一般见识?我父亲都不计较沈小姐口无遮拦,败坏了世子清誉,沈大娘子必定也不会将我一时的激愤放在心上。”
这顶宽宏大量的高帽轰然落下,还顺便骂了沈芳歇乃长舌是非精,沈大娘子气得眉头都挑起来了:“你……”
盛桂娘知道她这个侄女的脾气,今日能笑着怼人,已经是涵养见长了。趁着还没撒泼扇嘴巴子扯脸,连忙道:“以后再见沈小姐,可不能乱发脾气,你也是要嫁人的,这样跋扈的脾气,到了王府可不行。”
沈大娘子听了心内冷笑——慈宁王为人狠辣,慈宁王妃也是约束下人刻薄,不会成为什么慈悲婆婆。这个盛香桥进了慈宁王府,光是她那未来的婆婆就够她喝一壶的。更何况世子花名在外,有这小丫头的苦头吃!
想到这她也不愿再跟个黄毛丫头扯皮,方才她已经说动了盛桂娘去说服她的兄长,眼下也不是得罪桂娘的时候,待得慧淑夫人入了成家的门,管教这些盛家的破落货哭叫无门。
至于成家现在来的小丫头,无非就是尽一尽晚辈的情分,来送些果子糕饼一类的,应该坐一坐就走了。
想到这,沈大娘子也懒得跟盛香桥纠缠,假笑着让盛桂娘保重身子后,便起身与钱氏相携而去了。
盛桂娘让丫鬟给盛香桥端来了甜茶果子后,便说:“你方才可像话?沈大娘子不过略说说,你便夹枪带棒,亏得她与我亲,又大度不与你计较,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懂事?”
香桥眨巴眼睛不解问道:“沈大娘子的夫君如今在吏部当差,若是没记错,正是在慧淑夫人兄长之下供职。沈夫人素来是京城里顶会交际的,怎么方才她说对姑母您比对田家人还好?难道是姑父升迁,成了沈大人的新上司?所以她见风转舵,特意来巴结您?”
桂娘给问得一滞,成郎哪里是沈大人的上司?成郎虽然满腹才学,可在官阶上比沈大人略差了些。
不过小姑娘说得在理,桂娘应答不上便有些恼道:“你这孩子,胡乱说些什么。沈大娘子不也没有说你什么,你怎么还记仇了?”
盛香桥笑了:“我跟沈小姐不过是小孩子胡闹,哪有什么仇不仇的,只是方才进来的时候,听到她提起什么娥皇女英,觉得这段史一派胡言,还想跟她辩一辩,谁想她这么急就走了。”
盛桂娘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侄女一眼,不过想来她只听了只言片语,哪里会知道成家内幕,便怅然说:“娥皇女英乃千古佳话,有什么好辩的?”
香桥咬着糕饼,含糊说道:“尧禅位给舜,同嫁两女给了他,除了因为舜圣贤之外,大约是为了在舜的身边安插好线人,免得他做了出格之举。再不然就是怕尧以后喜新厌旧,这姐妹同心可以一起对付狐媚小妖精。免得分了舜家的势。由此可见尧虽然是位贤帝,却不是个好父亲,他也不想想,姐妹同侍一夫,除了千年传唱起来甚为好听外,她们姐妹之间是否有心结龃龉?幸亏先贤们都是禅让其位,后来舜帝又将位置传给了治水有功的禹,不然话,光是嫡子之争,足可让姐妹二人争破了脸儿呢……”
盛桂娘绷着脸听,忍不住苦笑:“都是些什么胡言乱语……”可说到一半,她顿住了。
这几天来,自己夫君先是跟她磕头认错,并再三保证,将来田氏入门也会尊奉她为姐姐,绝对不会乱了她嫡妻正位。而大房夫妇,还有身边的密友也是接连来劝,事已至此,唯有效仿娥皇女英才是最得宜的法子。反正本朝也有先例,当初开国的功臣为了对多娶些旧族世家借力,有那么几位娶了平妻入门的。
她想着自己若是不依,老子乱了名声,她儿子女儿也会受牵连,便有心屈从。但是今天听侄女天真之言,的确是有理。
田佩蓉是大着肚子进来的,若是生了女儿还好,可若是儿子的话,岂不是将来要跟自己的儿子争夺嫡子正位?天复顽劣叛逆,一向不得夫君的喜爱,若是再来个平妻所生的儿子分宠……这若大家产……
这般想想,盛桂娘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只是苦涩一笑:“你还小,不懂……”
盛香桥似乎不服气道:“这跟大小有什么关系,便是三岁孩童被抢了玩具,都知道伸手挠人!那娥皇女英就是软柿子任人拿捏,再不然就是有沈大娘这等不分黑白之人的劝慰,这才稀里糊涂地被一起塞进轿子,成了狗屁的佳话。但凡是个明白人,从根本上就该掐死了娥皇女英的苗头!”
盛桂娘莫名被孩子之言说得有些心虚,同时也心烦自己和儿女日后的处境,幽幽长叹一口,竟然也接续了一句:“那你说,该如何掐死这苗头?”
盛香桥咬着糕饼:“当然是寻自己至亲挚爱的人来商量,总不能听了那些个等着捞油水,擎好处的人胡诌,稀里糊涂地做娥皇女英吧?”
桂娘点了点头,可又觉得小丫头的话意有所指,便警惕地问:“你……为何同我说这些个?”
盛香桥笑了:“不就是一路闲聊,聊到这里了吗?对了,我看姑母并非病得起不来床,怎么祖母几次派人来叫,姑母都不肯去?”
盛桂娘当然不是病得起不来。
但上次她与成培年闹了一场,害得儿子在中间搅合,现如今成培年搞大了那田寡妇的肚子,若是被天复知道,必定要跟他父亲再闹一场,岂不更耽误考学?母亲年事已高,若有这些腌臜事情烦扰她老人家,也是女儿的不孝。
人到中年,瞻前顾后的事情太多。左右也是跟成培年过了半辈子,想他们少年结为夫妻总有浓情转淡,他若想娶个新人,就随了他去吧。
这些日子来,她听的都是像沈大娘子那样的宽慰之词。可是现在竟然被个小姑娘一眼看透直指厉害。盛桂娘的心又乱了。
不过当盛香桥让她回盛府看望母亲时,盛桂娘还是摇了摇头。
她怕见母亲后,忍不住哭出来,泄露了夫君私德有亏的底子。如果母亲知道,必定勃然大怒,事情就没有斡旋余地。总要避着母亲,寻了哥哥前来商量。
为了儿子的前程,她只能生咽下这一口脏污,绝不能让儿子成为他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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