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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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喝了陛下赐的美酒。”

王玄鹤铿一声拔出佩剑,颤抖的剑尖对准薛纨,“大将军奉旨北伐,已经离京了,你敢妖言惑众?”他腥红的眼睛瞪向左右将领,怒道:“给我把他拿下!”

将领们面面相觑,这愣神的功夫,王玄鹤被薛纨一剑刺中,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薛纨收起剑,亮出铜符,调了羽林监人马,赶往出京口大道,正来得及镇压王孚遇害引发的兵乱,一夜的刀光剑影,浴血奋战,到次日黎明,霞光映在朱雀门上时,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

皇帝临阵换将,早一步拔营的各队人马尚没搞明白状况,便满头雾水地奔赴了彭城,满朝文武一连数日,都沉浸在胆寒之中,皇帝却前所未有得意气风发,他雷厉风行,等王孚七七一过,假惺惺地凭吊了他一番,便迫不及待地废了皇后王氏,和王家血脉相连的那一对子女,皇子送进了天宝寺,公主也被送到了栖云寺废后身边,一幽禁便是两年。

第34章 、愿同尘与灰(十四)

桓尹与元脩间的战火蔓延了两年还久,双方各有胜负, 檀济抵死坚守彭城, 樊登几度攻城失败, 绕过彭城往陈郡、山阳等地一通杀掠。自黄河到长江的百姓苦不堪言,十室九空,到又一年的暮春,建康城里传言樊登已经横渡淮河, 不等入夏就要饮马长江, 一时人心惶惶,连婴儿夜啼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大皇子元竑年幼,还没有受命剃度, 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布衣长发, 也随着僧众们晨祷晚唱,日日要祈求佛祖保佑国朝安稳, 皇帝康泰,一天也不肯懈怠。住持要劝他, 元竑便说:“只要我心里挂念着君父,陛下就一定能感受到,况且我是诚心祈愿, 就算陛下不知道,也没什么。”

他在外人面前做的老气横秋样,到了道一面前,却露出了一脸的焦灼。“法师, ”他进了道一的寮房,急着说道:“听说樊登七月就要渡江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道一正在填写盂兰盆会供奉的礼单,他放下笔,看着庭院里丝毫未受战火影响的蓬勃绿意,晨光照在缁衣上,更显得一张脸清冷白皙。

檀济奉旨出征,两年没回建康,近来音讯少了,字里行间更是流露出了消沉之意,道一隐去心底的不安,还要安慰元竑,“殿下放心,沿江有重兵把守,樊登想杀进建康,没那么容易。”

话是这么说,最近僧人们睡觉时都要用木棍抵着门了,怕夜里还未察觉就被樊登的大军割去了脑袋。元竑叹气,说:“我不怕樊登……听说建康家家户户的男丁都被征调走了,我怕城里要起民乱。”

不只百姓家……连寺里年轻力壮的和尚都被强征走了,加上离寺逃难的,做早课的佛堂上少了大半的人。

元竑还是个小孩心性,提到战事,脑子一热,“下次再来寺里拉人,我也要去——我想去打仗!”

以元竑的身份,别说上阵杀敌,想离开天宝寺半步都难,道一吹了吹礼单上未干的墨迹,敷衍他道:“殿下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轻易涉险了。”

元竑满脑子都是上沙场的事,见道一放笔,忙拉住他的手,“法师,你教我弓矢和剑法吧。”

“我不会。”

元竑有些失望,“我从小在宫里,就听说你弓马娴熟,剑术在建康无人能及,你不愿意教我?”

道一在寺里养得性子比从前平和多了,但提起这事,还有隐隐的恼怒。垂眸盯着自己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他说:“还远远算不上第一……我曾经输给别人,所以发誓再也不碰剑了。”

元竑追问:“是谁?”

道一不肯提。他才二十岁年纪,从早到晚坐着,也嫌气闷,遂从箱子里翻出尘封已久的玉角弓,走出门外,眸光四顾。院子里竹影摇曳,不见鸟雀,栖云寺木樨树上的花苞已经散发芬芳,在满城若有若无地飘荡。

道一微拢的眉宇朝向飞檐之外的晴空,缓缓扣弦,“啪”一声,一只灰色的斑鸠应声落地。

他的箭是木箭,斑鸠落了两滴血,挣扎着还想飞走。

元竑忙将斑鸠拾起来,见它的脚爪上还有记号,少年的脸上黯然了,“这是官舍养的,大概是陛下特意放生祈福的。”

皇帝放生的斑鸠,百姓私自捕杀是死罪,道一从容不迫收起玉角弓,随口说:“别让人看见,把它埋了吧。”

“不,”元竑依依不舍地抚摸着斑鸠身上柔软的翎羽,“我想养着它。”斑鸠在他掌心咕咕叫着,黑眼珠不时机警地转动,元竑很喜欢,“它不会伤好了就飞走吧?”

道一小时候也玩过斑鸠鸽子,他淡淡道:“剪断它的翎羽,就飞不走了。”

元竑一怔,“那它岂不是太可怜了?”把斑鸠放在佛龛顶上,他冲它煞有介事地嘘一声,“快飞走吧。”

斑鸠扇动着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走了。

道一看着元竑含笑的侧脸,忽道:“殿下有些像武陵王,你知道吗?”

“叔父?”元竑对元翼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在他心中,元翼北伐颇有功绩,是个大大的英雄,他高兴地说:“我记得小时候,武陵王常常抱我。只可惜叔父没有留下一子半女。”

“武陵王就是死在那个人剑下。”

元竑疑惑,“是用剑打败你的人?”他年少的脸上微现威严,“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一定要替叔父报仇。”

道一把玉角弓交给他,毫不客气地说:“殿下先射一片竹叶下来再说吧。”

元竑挽弓立地,折腾了半晌,一片竹叶也没射下来。他气馁地抹着汗,开始分心了。往碧蓝的天际凝望了许久,他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啊,栖云寺的木樨快开花了。”他低下头,“我母亲以前最爱戴木樨香珠,还有我的阿姐……”背过身擦了泪,他挺直了腰,又咬牙拉起弓来。

栖云寺的木樨香常引路人驻足,而寺里的守卫却松懈了。羽林卫的人被撤去了大半,向来隔绝俗世的冷宫禁地,也吉光片羽般,偶尔能窥见废后和公主的倩影。

内侍宫婢们病的病,去的去,人丁凋零,心如死灰的废后也渐渐开始坐立不安,拉着公主的手道:“你到嫁人的年纪了,陛下狠心,连问都没问过一句……”母女相对,都是愁眉不展,王氏心一横,找到侍卫:“能不能传个信给薛将军,我有急事……”

侍卫只顾着议论彭城战事,对这个落魄的女人很不耐烦,“你手脚俱全,有什么急事?薛将军忙得很。”

王氏恨得咬牙,却半点办法也没有,拉着脸走回寮房,到底不甘心,亲自翻了针线和仅存的几身绫罗衣裳出来,精挑细选,裁了一方锦缎。公主不舍得她母亲劳累,夺过针线,说:“叫阿松去做!”

王氏细细往锦缎上绣着莲花纹样,说:“阿松是个蛮子,只能做些粗活,这个不行的。”院子里的香气更浓烈了,王氏剪下一绺发丝掖进绣囊,说:“阿松又上树折花了,让她拿些晒干的花苞来。”

公主瞧着那绣囊可疑,脸都红了,按住王氏的手道:“母亲别去求陛下了……”

她以为这绣囊是给皇帝的。王氏久病,脸色明显地发黄了,眉宇间多了几分尖刻和怨怼,“这算什么?为了你,我做阿娘的还在乎脸面?”她一转头,又叫:“阿松!”

“来了。”一道青影姗姗而来,见王氏脸色不好,她也懒得去敷衍,靠在门边轻轻拂着身上的灰。和日渐枯萎的王氏相比,她倒像经过了雨露的海棠,色泽越发鲜妍明媚。粗布衣裳下一捻纤腰,乌黑浓密的头发连髻也懒得挽,胡乱用发巾包着。她嘴里老实,眼角却微微翘着,是天生的不顺服。

王氏自惭形秽,以至于瞧见她的嘴脸就厌恶。但几名婢女中就数她性子野,胆子大,王氏拉不下脸再去找侍卫,把绣囊往阿松手里一塞,说:“你想办法把这个给薛纨。”

阿松忙得马不停蹄,又要爬树折花,又要蒸晒花苞,还要搓香丸,好做了数珠拿去换几个钱。整天浸泡在木樨香里,从头发丝里都有那股馥郁甜腻的气息,她是烦透了,相比之下,简直觉得羊膻味也要好闻得多——毕竟在柔然时,她除了时不时挨打,也不用干这么多活,一双手都泡皱了。

她可不想去见薛纨——阿松嘴上答应着,把绣囊掖在短衫里,到外面随便走了一圈,便当交差了。怕王氏还要追问,她往法堂的帷幕后一躲,便倦极入睡了。

大约是被这绣囊牵动了情思,阿松在梦境中,也成了一株藤,缠绕着山间的古树,随风摇曳着,舒展着,不知要怎么快活得好……她蓦地醒了,四肢发软,脸上一阵酡红。

这是怎么了?阿松悄悄拍着微微隆起的胸口,有点害羞,又有点看不起自己——蠢货,她红唇翕动着,悄悄骂自己,从柔然来建康,竟然是给别人当奴婢来了,还有心思像畜生一样发骚。

梦里真好啊。阿松眼神迷茫,酥软着身体靠在案腿上,正在魂游天外,忽然觉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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