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2)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以为他活成八九十岁的老头
民国二十八年(1940)年6月24日的下午,那天一直在下雨,日军没有发动空袭,整个山城寂静闷沉。
广播里传来宜昌沦陷的消息。
前几日的报纸已经一片悲观情绪,似乎早就预料到这场仗是打不赢的。
乔若初心里忐忑着,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书,昏昏欲睡,迷糊中听到铿锵的脚步,心口一震,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窗外看去。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雨雾,乔若初不太真切地看到魏同生的,有点矮胖的敦实身影。
他们回来了。
乔若初掀开帘子直接冲进雨中,以清悦的声音喊着:“君劢。”
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应她。
“他人呢?”乔若初穿过雨帘,扑到魏同生面前,心揪起来问。
魏同生没开口先哭了起来,乔若初见他这样,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头晕目眩的,向雨地里倒去。
幸好被唐谷扶住,她才勉强站稳,“他......是不是阵亡了?”
“太太,军座还活着,是沈司令他老人家......”唐谷说不下去,抹了一把眼泪道:“军座让我们来接您去沈公馆。”
乔若初稍稍回过一点神来,泪水马上跟着涌了出来,不成声调地问:“君劢怎么连父亲都保护不好?”
魏同生伸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个耳光,“太太,是我们无能,是我们贪生怕死,不关军座的事儿,您要怪就怪我们吧......”
沈公馆里愁云惨雾,一片阴霾。
沈儒南死了。
六月中旬,林君劢的军团在掩护兄弟军团撤离的时候遭到日军炮火的猛烈攻击,三分之二的将士阵亡,援兵被日本的另一小分队截住,眼见着是没希望活着回去了。
沈儒南和他的旧部下,林君劢手下的师长钟毅密议带一千人断后拖住日军,另外的人轻装立刻撤入周边的山里迂回到江西国军驻地。他二人明知林君劢不会同意,便窜通魏同生、唐谷两名副官,伪造了一份截获的日军情报,诳骗林君劢带兵向安全的方向移动,以便“夹击”敌人。
林君劢明知正面拼杀已经不是日军的对手,对部下的“奇策”没考虑多久便答应了,他带兵行军的速度极快,一口气走出五十里开外却不见日军的影子,而他之前和日军拼杀的地方上空却隐隐又多了一层血色,他才意识到可能上了钟毅的当了。
他忙命部队调头反扑,可已经来不及了,师长钟毅和他的一千人马全部战死,沈儒南受伤被俘,当晚刺杀了几名日本兵越狱,逃入附近山林。
日军随后防火烧林,沈儒南躲入山洞侥幸活了下来。
几日后,他从山上爬下来,被民间自发的抗战义工队发现救起,沈儒南全身到处都是枪伤、刀伤、火伤,伤口已经溃烂,奄奄一息。
义工队见沈儒南穿着长衫马裤,不是国军的打扮,以为是地下共产党的游击队员,便把他送到了当地的共产党联络站。
由于当地医疗条件实在有限,当地的共产党给沈儒南简单处理伤口后就派人连夜护送他到国军的驻地,国军的人一看是沈老爷子,立刻通知林君劢送人回重庆治疗。
可惜尚未启程,沈儒南就病情恶化......
乔若初一踏进沈公馆就看见跪在父亲遗体前的林君劢,他直直地跪着,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一张英俊刚毅的脸上染满悲怆之色。
“君劢。”乔若初走到他身边朝遗体跪下,见沈儒南脸上都是伤口,便再也开不了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一周之后,沈约从瑞士经印度回到重庆,趴在骨灰盒上失声大恸,另前来沈公馆吊唁的各界大员伤感不已。
蒋介石委员长提议将沈儒南葬入重庆雨台山,日后和阵亡的张自忠将军为邻居,被林君劢以临终遗言是和妙仪师太出家前的俗物葬在相城为由拒绝。
由于怕出现妙仪师太骨灰被炸而下落不明的事情,沈儒南的骨灰最终由沈约暂时带到瑞士安放,日后再依其遗言回相城奉安。
沈儒南的死彻底打击了林君劢的心性,他于丧事办完的第二天对乔若初说:“是他救了我。本来我已经计划好叫魏同生带人送他回来的,没想到他的计策比我高明,即使我一辈子不肯认他,也要服他。”
乔若初哭的双眼红肿,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来,她从林君劢手里夺下他的烟卷,“你已经抽了一天一夜的烟了,去睡会儿吧。
林君劢看着面前一堆的烟头,幽幽地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他要活成八九十岁的老头子,带眼睛,拄个文明棍,走路慢悠悠的,时常吹胡子瞪眼睛地训斥谁一顿......”
乔若初这是第一次听到林君劢说这么多关于他父亲的事情,她很认真地听着,把头枕在他胳膊上,清而亮的眸子盯着他不断翕动着的嘴唇。
就这样偎依了好久,他不再说话,漆黑的瞳仁里蒙上一层水雾,低头和她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若初。”林君劢看着她低低唤了一声,身体往后靠向沙发,“哪天我走了他的老路,你一定不要这样悲伤......”
“你胡说什么?”乔若初伸手捏住他的嘴巴,身体轻抖了一下,“我知道,你这样的位置,只要不是刻意殉国,不会死的。”
“如今的形势一日不如一日,若初,你要有心理准备。”这话林君劢早就想说了,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怕突然说出来,她承受不了。
这几日,从广播里知道日本人占领越南,意图进攻英属缅甸,他预计中国现在唯一的物质来源通道——滇缅公路很有可能受到威胁,倘若军需武器汽油等东西运不进来,国内的战役将会打的愈加辛苦惨烈。
“我做不到。”乔若初“嗖”的一下从他身上弹起来,抓住他的手腕摇晃,“答应我,你不会死的。”
“若初,军人战士沙场是宿命,也是气节。”林君劢见她反应过激,不得不抬出冠冕堂皇大义的话来。
其实他最以前读兵书,认为只有能力不够的将官才会动不动就把战死沙场挂在嘴上,真正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只会出奇兵制胜,根本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君劢,”乔若初惊恐地摇了摇头,“以你的才能,说这种话根本就是言不由衷。”
知夫莫如妻。
林君劢长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啊。”
倘若日后战争所需物质越来越匮乏,会极大地消弱部队的战斗信心,那个时候,也许只有多几个像张自忠将军那样的人殉国,堵死投降的后路,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召唤更多的普通士兵前仆后继,所谓哀兵必胜是也。
这种想法,林君劢知道乔若初理解不了,而他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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