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柔儿摇摇头,“金凤,我知道你好心,但这些事,你还是别管了。”
金凤跪下来,揪住柔儿的衣摆,“那您忍心,瞧大小姐日日这么哭?姑娘,您计较什么,奴婢知道。当日爷突然命人来撵您走,奴婢知道,您必是伤着了,可是,爷他有苦衷,您难道不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怕您们大伙儿知情跟着担忧,他谁也没说,把四姨娘跟大姨娘都休了,一个送回娘家,一个买了院子送出去住。可爷的人,一直在左近保护着大伙儿,爷是想等风波过来,再把您们接回来的。您要真因为这个生气,您是真误会他了。官府那些人跟他有仇,他岂敢拿您跟大小姐的命冒险啊?”
她又道:“姑娘,再有您哥哥的店子,您知道为什么开得那么顺利,买下铺子的钱那么低吗?您知道为什么,您一要搬家,欹县就恰好有个这么合适的房子等着您?爷背后做了多少事,他不开口说,您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一个外地来的人,要开铺子不被地痞们骚扰,不被官府刮油,怎么可能?您想想,您哥哥的生意是不是太顺利了?什么买卖,营业没多久就能赚那么些钱啊?谁在背后照应,谁跟官府打了招呼,您想想便知道啊。姑娘,爷对您,也是仁义的啊。”
柔儿没想过这些,她当真没想过。过去多年都在水南乡种地,他们一家人,并不多熟悉城里的买卖事。如今经由金凤一提,她浑身冒寒气儿。没赵晋的钱,开不起店。没赵晋护着,根本赚不着这么多……
他因为遭难了,所以才派人撵她走。他是盼着等脱了困,能再把她接回去……
可是,可是在一起的日子,那么痛苦,一边要记住,这个人永远不会真心相待,他没心,也不会付出感情,所以她,也不要动心,一点一滴的动摇都会让自己,难堪得无以复加。一边要假意逢迎,做个听话乖巧的玩物,随便他如何愚弄。
坐在他朋友膝头上,与男人搂着喝交杯酒。
在楼船上和他新买的妓一并跪着,他说那晚原想要她接客……
她该怎么看待这个人,该怎么相信他的坏、他的好。
他既要这样恶劣的待她,为什么还要为她打算那么多
金凤续道:“姑娘,我知道还有一事是您心头刺,是崔寻芳崔四爷,对吧?那日您在街头被他险些侮辱,受了伤,后来又因他,差点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回去后,您没再提过这件事,可奴婢知道,您心里过不去。您是好人家姑娘,洁身自好的,哪遇见过这种人?您定然心里不痛快,觉得爷没替您出头。姑娘,那奴婢就要替爷喊句‘冤枉’了,其中内情,奴婢虽不是什么都知道,但那崔寻芳的下场,奴婢跟福喜打听过。当时爷做生意,正要用崔家,因着您的事,爷把崔家弃了,把那崔寻芳治的很惨。他就是走投无路,才会动念头拿您当替罪羊,正是因着爷看重您,知道爷不会不管您啊。你知道姓崔的怎么死的?”
她扣住柔儿膝盖,仰起脸一字一句道:“爷用他那只鞭子,一道一道,活活打死的。爷亲手打死的。爷为什么这么做?指派谁不行?爷是心里头恨啊,恨他伤了您,所以才要亲手替您报复回来。姑娘,爷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在一起相处这么久,您们连孩子都生了,岂会没有感情?您心里头,就没有爷?从来没有吗?就当为了小姐,您回头吧,行不行?”
第70章
“金凤, 你起来。”柔儿抱着安安站起身,避开金凤的跪礼。
她都已经不是赵晋的外房了,自然也不再是金凤的主子。
金凤攀着她衣摆,仰头道:“姑娘, 奴婢句句出自肺腑, 并不是单单为了给爷说情, 更是为了大小姐, 为了您,您跟爷原本好好的, 就这么散了,奴婢实在替您们可惜。说句不敬的话,奴婢跟随爷数年, 冷眼旁观爷身边这些人,爷真用了心的,实在没几个。大姨娘跟二姨娘都是老太太给的,三姨娘跟爷算是交过心的, 至少三姨娘在爷心里曾是个不一样的。可好景不长, 俩人还没在一块儿多久三姨娘就去了。爷不再回院子中去,他对那个家、那个后院失望透了。他一个人,四处游荡, 像海上飘着的船, 无处停, 也靠不了岸。直到有了月牙胡同的小院,有了您, 他才又有了可以停泊的地方。”
柔儿起身要挪开, 被金凤死死揪住, “姑娘, 您呢?您就不想有个人,爱重您、体贴您?您这样折磨自己是为什么啊?看不见大小姐,您会高兴吗?您瞧您瘦成什么样子了?您在浙州那两年,当真没留下半点好的回忆?非走不可吗,姑娘?”
柔儿挣不脱,索性抱着孩子俯下身。她望着金凤的眼睛,她知道她是出于关心,不想她为了一点误会而与赵晋就此分离,与孩子分离。
可是,柔儿道:“爱重,体贴?若不是我自己跳下戏楼,此刻你面对着的人,也许已是一堆白骨。一句话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就把我撵出门。当着那些青楼女子面前,要我跪下来苦苦哀求,要我一定顺服听话,不可违逆半点。金凤,这种爱重,你想要吗?我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也知道继续下去,最终落得什么下场。金凤,让我自私一回吧,你别劝,我不回头了。我若是再走回老路,连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的。你说得对,人都是有血有肉,长久相处,哪能没有感情?正是为此,我更不能回头。如今我尚能记住,自己是个活生生需要被看重的人,若继续糊里糊涂的过下去,怕是我最后,就连羞辱也感受不到,会在那个锦绣的梦里,连最后这点心思也麻木掉。金凤,我知道你想我好,想大家好。但是,你别劝了,我真的,不会回头,也不想回头。”
金凤无力地垂下头去,叹息道:“那,奴婢懂了,可是大小姐……”
“如果可以,这一段时间,每天你能把她抱出来一个时辰最好,把乳嬷嬷们也带上,怎么照顾,怎么喂养,让我一点点教给她们。如果赵爷不愿意,也不勉强,我仍然要谢谢你,让我还能见一见安安。”柔儿撩起鬓边的碎发,顿了顿,道,“我马上要在镇上开店了,如果他应了,过两天你带着安安过去那边,近些,也少些颠簸。到时候我叫人做两身衣裳给你穿,金凤,我去浙州这两年,最开心的就是遇着你,你为人实诚、心善,教给我好多。你的恩情,我也会一直记得。”
“赵大哥?”
一门之隔,夜色下立着赵晋。微雨轻发,康如虹替他遮着一柄深蓝色的纸伞。
门里的说话声很低,可他还是一字一句都听清楚了。
他命金凤出门,自己拉不下脸面,也不准备再见她。
何苦纠缠不休,分开的人,何苦又来见。若非突然落雨,担忧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他也许不会来,也不会听见这番话。
她说的很含蓄,也没有抱怨太多。寥寥几句,把芥蒂轻描淡写的掠过。
他听在耳中却觉得有点难堪。
在他的立场看来,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交易关系,金钱收买,他想玩玩就召过来,不想理会就冷落着。
高兴时就赏些东西,说几句甜言蜜语。不高兴了,翻脸无情,什么话伤人就说什么,什么事能折磨人就做什么。在他心里,她一直是一个玩物、抑或说是一个孕嗣的工具,他的玩物那么多,稍有不顺服的,他甩甩冷脸,就能治得对方服服帖帖。他甚至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这个女人开始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再也不受他的控制。而后许多事都不再受控。
现在他突然明白,原来失望的种子早就在鸡零狗碎的生活中种下,不断生根发芽,不断壮大,最终消磨了所有的好,只余无尽的恶。原来他以为的岁月静好,对对方来说,无异于一场折磨。
赵晋没有推门进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进去。
他负手立在街角,被康如虹一声轻唤打断思绪,他转过头,对上康如虹担忧的目光,他笑一笑,对方眼底澎湃起来,他在那双眼中读出了深深的眷恋和迷醉。他这幅皮囊,一向能唬人,这种眼神他在很多人身上见过,可是随着岁月磋磨,感情一点一滴消逝,最后里面所有的情愫,都化成了恨。
他在自苦这世上无人懂、无人伴的同时,从来没有意识到,其实是自己亲手将人推开。
——
这段日子,柔儿脸上有了笑容。她夜里沐浴时,甚至哼了首小曲儿。
爹娘都高兴极了,以为她终于能接受孩子离开一事。
她没敢说,赵晋发慈悲,准她瞧安安了。怕生起不必要的误会,她实在不想去一一解释。索性跟谁都没讲。
九月初,新铺面打理得差不多了,她在欹县做生意这几个月,跟镇上几家布行都有接触,磨破了嘴皮子哄得某家掌柜的同意她先赊账,把布料抱过去,等盈利了再还钱。——她手头太紧,只能这样做。
孔绣娘有批旧主顾,以让利三成的条件带了过来,首先一批单子的定金一收,柔儿心里就有底了。
她开始在欹县和镇上两头奔忙。
她不再做绣活,专负责找寻新鲜的花样子和联系各大布行。
近来她很忙,但每天也一定抽出时间瞧瞧安安。有时候也不必她亲自抱着,只要她在左近,安安就很安静,也很容易高兴起来。
对面茗香茶楼二楼雅间,赵晋和友人靠窗坐着。推开窗,就能瞧见对面的绣坊,门口迎客的小伙计是个少年人,听说是从某个茶楼里挖来的跑堂,嘴甜记性又好,经常能得客人的打赏。
赵晋没想到,陈柔是个会识人的,且还舍得下本,不抠搜。这种品质,几乎可以称得上算是个会做生意的料。
那个大字不识,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的乡下土丫头,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蜕变着。
他很快收回视线,又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这批香粉要尽快交货,你那个车马队太慢,托给康家堡,其余事你就不必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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