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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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师快步走向教室的最后一排。她扶起林知夏, 手掌搭住林知夏的额头,叹道:“还真发烧了。”

“我好晕……”林知夏描述道。

吴老师倒抽一口凉气,大声说:“董孙奇,唐乐琴, 你们两个维持一下班级纪律。我带林知夏去一趟校医室, 班上还有谁发烧了吗?有谁身体不舒服?”

全班一片寂静, 无人给予回应。

事实证明, 只有林知夏一个人发烧了。

吴老师一分钟都不敢耽搁。她火速把林知夏送进了校医室,又给林知夏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 林知夏的妈妈匆匆忙忙赶到了学校。

校医室的护士姐姐已经给林知夏量过两次体温,每次都是38.1度。林知夏吃完退烧药,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劲, 只想回家睡觉。她看见妈妈,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 ,我想回家。”

妈妈对她特别温柔。

林知夏一声不吭, 乖乖地靠着妈妈的衣袖, 就像一只在暴雨中迷路的幼兽, 正在寻求母亲的庇护。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双眼也是水汪汪的, 看得她妈妈心疼极了。

妈妈忙说:“夏夏,走吧,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妈妈是骑自行车来的。她让林知夏坐在后座上,双手抱住她的腰。她骑着自行车,载着女儿, 穿梭在十二月底的呼啸冷风中。这座城市的冬天并不温暖。行道树的叶子掉得干净,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 寒风倒灌进林知夏的衣领,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的鼻子、耳朵都冻僵了。她吸进一口气,寒意顺着气管蔓延。

“夏夏?”妈妈喊了她一声。

“快到家了吗?”林知夏反问。

妈妈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她脱下羽绒外套,盖在林知夏的头上。那外套很暖和,像是春天的阳光,还有仍未散尽的体温。

林知夏呼出的气体凝成白雾,随风一起飘散。她把衣服还给妈妈:“今天很冷,妈妈把外套给我,妈妈会感冒的。”

“没关系,我们快到家了。中午给你做鸡汤面条,好不好?天冷了,多喝点热汤。”妈妈穿着一件毛衣,继续骑车。

“好的。”林知夏轻声回答。她依稀记得,妈妈身上的那件毛衣是外婆织的。外婆肯定也不想让妈妈在冬天受冻。

林知夏双手撑起羽绒服,挂在妈妈的肩上。那衣服罩住了林知夏的脑袋,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

她打了个盹,车速减缓,妈妈带她回到了安城小区。

妈妈对她说:“夏夏,你中午吃个饭,睡一觉。下午要是还发烧,我们就去一趟医院。”

林知夏生平最讨厌去医院。她连打针都害怕,更何况打吊水。她装作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心里却想着,她才不要去医院呢。

中午十二点多,林泽秋放学回来了。

林泽秋踏进家门,察觉气氛沉闷。他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跑到他妈妈跟前问:“我们家出事了?”

“没事,”妈妈告诉林泽秋,“就是你妹妹,今天打完乙肝疫苗发烧了,烧到三十八度。她吃过退烧药了,现在她在卧室睡觉。”

今天的室外温度是零下一度,霜打落叶,冬风凛冽,刮得人脸上生疼。而林泽秋的家里只有一台电暖器,那台电暖器理所当然地被放进了林知夏的房间。

妈妈把电暖器开到了最大档,林知夏的屋子很快暖和起来,也成了全家最舒适的地方。

客厅架着一只铁炉子,炉膛烧着蜂窝煤。林泽秋搬来一只板凳,坐在炉子边上烤火。

火苗灼热,燃得红旺,林泽秋用一根铁棍拨弄了煤球的蜂窝眼,那红彤彤的火星一下子窜出来,差点烧到他的衣服。

他坐在椅子上,腰部使力往后挪,鞋底蹭着地砖,闹出刺耳的动静。

“林泽秋!”妈妈厉声训斥他,“你老实待着,不要给我添乱了。”

林泽秋局促地坐直身体:“我什么也没干。”

妈妈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她一边做饭,一边嘱咐道:“林泽秋,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看看你妹妹。”

林泽秋毫无怨言地走到了林知夏的卧室门口。

他站定十秒钟,没听见任何声响。他轻轻地推开林知夏的房门,立刻感受到了电暖器制造的融融暖意。

他看见,林知夏侧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柔软的棉被,怀里抱着小企鹅毛绒玩具。那小企鹅露出了半个脑袋。而林知夏闭着双眼,睫毛浓密,脸颊白嫩,呼吸均匀平稳,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林泽秋很放心。

又过了一会儿,午饭做好了。家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妈妈喊醒了林知夏,还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条端进了林知夏的房间,哄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吃饭。

林知夏晕晕乎乎的,说起胡话:“妈妈,你觉得我聪明吗?”

妈妈为了让她多吃一点,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了,我们家夏夏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孩子。”

“才怪。”林泽秋在后面不冷不热地接话。

妈妈转头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你妹妹今天生病了。”

林泽秋走到床边,抬起一只手,捂住妹妹的额头。他平静的神色逐渐崩裂。他皱眉,低头,望着林知夏:“烧得不轻。”

林知夏也抬头望他:“我想睡觉。”

妈妈和她打商量:“夏夏,再吃一口,好不好?”

林知夏摇头如拨浪鼓。她躺在床上,盖紧被子:“我没有胃口。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妈妈和哥哥异口同声地问她。

林知夏懵懵懂懂地叙述道:“我梦见,我的脑子烧坏了……学过的知识全忘了,就像普通人一样。我忽然理解了哥哥。这么多年,哥哥,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你要花时间背书,考试会让你紧张。哥哥,你和你的大脑,都很不容易呢……”

放在平时,林知夏这种危险的发言,会让林泽秋当场暴跳如雷。

但是,今天,林泽秋一反常态地容忍了林知夏。他平静而坦白地说:“做你的哥哥,是挺不容易的。”

林知夏问他:“哥哥,你心里难过吗?哥哥会因为有我这样的亲人,而感到难过吗?”

林泽秋低声说:“没有哦。”

林知夏偏过头,和他目光相接:“没有吗?”

林泽秋笑了。他的生日在一月份。还有不到半个月,他就年满十三岁了。他正处于茁壮成长的少年期。他的喉结变得明显,声音有所改变,听起来稍显低沉:“你小时候……我不是说你现在,你七岁上学以前,经常把我整疯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是我的……”

他几乎没讲过煽情的话。他总是对林知夏直呼其名。而现在,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我的妹妹。”

“真的吗?”林知夏双手抓着被角,“哥哥,你今天的脾气,比平常好了很多。”

林泽秋从妈妈的手中接过饭碗。他握着勺柄,舀起一勺面汤,动作生硬又迟缓地向前送出勺子。

他从没给林知夏喂过饭。他以为林知夏会卖他一个面子。

但是,林知夏扭头看向墙壁:“我不吃。”

“你就尝了两口饭,饿肚子不难受吗?”林泽秋严肃又责备地批评她。

“我头好晕,”林知夏委屈巴巴地缩进被子里,“我什么都不想吃,我还有一点潜在的胃食管反流的症状。你们让我休息吧……我好困呀,妈妈,我想睡觉了。”

妈妈把毛巾沾过水,再拧干,搭在林知夏的额头上。她和林泽秋都离开了林知夏的卧室,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电暖器发出轻微的轰鸣声。

林知夏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云里雾里混混沌沌。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听见妈妈在她耳边说:“夏夏还没退烧,我们得去一趟医院了。”

天幕早已入夜,月光如练。

隆冬十二月,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地乱刮,万家灯火光影模糊。

爸爸把林知夏抱出了家门,妈妈把店铺关了。林泽秋反锁防盗门,披着外套追出来,表态道:“带上我,我也去医院 。”

“你去医院干什么?”妈妈却告诉他,“你留在家里,别添乱了。”

林知夏还在做最后的抗争:“爸爸,我不想去医院,我想留在家里 ……”

爸爸的语气变得严厉:“夏夏,你烧到39度了,刚给你量的体温。你中午吃了退烧药,体温没降下去,反而越来越严重。这不行的,夏夏,咱们必须去医院。”

爸爸是全家最好说话的人。

林知夏劝服不了爸爸。她知道,有些麻烦是躲不过的。

妈妈在安城小区的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爸爸抱着林知夏坐在后排,哥哥也跟了过来。妈妈没有撵走哥哥,她对司机说:“师傅,去省人民医院。”

省人民医院离这里有多远?

林知夏看向车窗外,街灯流映,整座城市五光十色,繁华的路段四通八达。她看见摩天大厦拔地而起,远处的楼房与楼房相接,构成连绵的风景线。

“建筑学,”她突然说,“我还没研究过建筑学。”

坐在她旁边的林泽秋接话道:“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待着?别想那么多。”

林知夏打了个哈欠:“哥哥?”

林泽秋回答:“干什么?”

林知夏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我现在发烧39.4度。我大脑空白,思路阻塞,焦躁不安……”

话中一顿,林知夏扶着哥哥的肩膀,昏昏沉沉地说:“我以前经常怀疑我们不是亲兄妹。你总是不愿意跟我交流问题,还总是对我凶巴巴的。现在,我不怀疑了。发烧到39.4度的我,和你是多么的相似。”

“林知夏。”林泽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甚至还带了点笑意,话却说得粗鲁又戾气十足:“你不能闭嘴吗?这辆车上只有你会讲话?”

“林泽秋,不要和你妹妹吵架。” 爸爸的语气困乏疲惫。

林泽秋缩回原位。他双手抱臂,摆出一副防守的姿态。

没过多久,他们抵达了省人民医院。

这一趟出租车坐下来,花了足足14块钱。林知夏有一点舍不得,但是爸爸妈妈都没说什么。她被爸爸妈妈带去了省人民医院的急诊楼,经历了挂号、排队、看医生等一系列流程,医生还让她去抽血化验做检查。

林知夏顿时怔住。她问:“抽血?”

医生问她:“没抽过血吗?”

林知夏睁大双眼,呆呆地望着医生。她目色水润,像是起了一层雾,氤氲着泪光,正在蓄势待发。

这位年轻的医生出于好心,温和地描述道:“护士给你扎上止血带,穿刺血管,立刻就抽完血……”

林知夏听见“穿刺血管”,顿时眼泪汪汪。泪珠落在她的衣服上,她忍不住小声抽泣:“妈妈,妈妈,我不想抽血,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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