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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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被劈头盖脸砸了一个失望,他也只是低头抿抿嘴,一言不发。

当初是你听说草娘所受的不公,义愤填膺要来为她讨个公道。也是你说,你要去眉山南看一看。到最后,还是你站在漆黑的贫民窄巷里,对我说,你要留下。我很早就发现了,你啊,多情易感,又习惯游戏人间,动情时是真,抽身离开也从来不犹豫

谢青鹤说了长长一段话,有些气短喘息,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你若始终把这里的一切当作虚幻,当作游戏,当初又何必动怒生恨,义愤填膺?

谢青鹤拉起伏传的手,将他的手杵在床上,墙上:你摸摸这床板,你摸摸这面砖墙,你再摸摸你自己他把伏传的手推回胸膛上,紧按着心口,体会胸膛砰砰的跃动,此世无非虚幻?你当真这么想么?

伏传口中所说,并非心中所想。

他若真的不在乎这世上的一切,何必忙忙碌碌这么长时间?

只是看见大师兄暴瘦的憔悴身形,不管多重要的事情,都得旁站一步。

往日谢青鹤肯定能体谅理解他,也能好好地开解安慰他,坏就坏在谢青鹤身体不好,皮囊拖累了情志,将原本好好沟通就能圆滑解决的问题激烈化了。

习惯了被大师兄宽待安慰的伏传有些委屈,下意识就反驳:大师兄不也这么想么?若大师兄不将一切视作虚幻,我就不信这么多次入魔,次次都能生在太平盛世,次次都能歌舞升平?大师兄不也是只管自家,不管人家?

两句抢白出口,看着谢青鹤受了顶撞有些意外的脸色,伏传马上就后悔了。

我伏传站了起来,自然就有两分低头赔罪的模样,我又口不择言。

谢青鹤是有些意外,却没有生气的情绪,解释说:你说得对。我是没有次次都生在太平盛世,更没有几次心存济世之志去匡扶天下。因为我入魔是为了修法。小师弟,你入魔又是为了什么呢?

伏传垂手站在床边,很老实驯服的模样,竖起耳朵听训。

若二人只是师兄弟的关系,谢青鹤也不觉得如何。

如今关系毕竟不一样了,再让伏传低头听训,谢青鹤有些别扭,更有几分舍不得。

谢青鹤将自己所有情绪都放下,先给伏传赔不是,柔声哄道:是我说话太重,让你难过了。你来我这里坐下,我们慢慢说,好不好?他慢慢地起身,想给伏传挪个位置。

伏传见他翻身都困难,连忙上前扶着他,小声说:是我不该和大师兄顶嘴。

谢青鹤靠在他怀里,握着他的手。二人离得近,就不必那么大声说话。

你随我入魔本是为了修行,为的是离开这个世界时,解除魔患时得到的那些好处。

单为这点好处,做起来很简单。

我曾告诉过你,魔类偏执,大多数魔类的念头都无从排遣。比如苏时景,他的执念是要杀死天底下所有淫妇,所有喜欢与男子做事的妇人,在他看来都该死,若不能杀光这些妇人,他的怨憎就不能平息。这类完全不讲道理的执念,自然不能满足他。

不能满足,就直接杀灭。杀灭之后,依然会有修为到手,不费吹灰之力。

早十多年前,为了尽量解决体内的魔患,减轻皮囊的负担,我就常常这么做。入魔,出魔,杀灭。这其实没什么问题,对自身也有绝对的好处。那我为什么要改变从前的做法呢?

伏传很捧场,配合地答道:大师兄要寻创新的修法?

谢青鹤否认道:那都是后面的事了。你我都是修士,修习道行神通、谋取长生不死,种种刻苦都是手段,务本求真才是真正的目的。若日日苦练,只求打人更凶,杀人更快,更能威吓他人,何不如修帝王权术,修兵法战术?一人之力,何如万万人之力?

伏传倒也不是敷衍他,每句话都听得很认真,也认同谢青鹤的说法:我明白大师兄的意思。

此世虚幻,现世不虚幻?真人眼底,真伪不过一念之间。你在世间修行,你在乎的,都是真的。你不在乎的,都可以是假的。俗人束缚于阴阳五行,囿于三界六道之中,以天地为依托,以万物为滋养,乃是至道之显化,亦为至道之附庸。

你我既然是修士,不彰阴阳五行,脱离三界六道。你是何物?你在何地?可曾找到自我?

接连三问,把伏传问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中。

谢青鹤的修性已经完全进入了无视皮囊、无视世界的地步。儒家心学说,此心与花同寂。释家佛祖说,天上地下,唯吾独尊。道德说,有名天地之母。都是这个道理。

眼见伏传所有所思,谢青鹤又问了一句:小师弟,你可知道世间什么最珍贵?

伏传只差一点点就能进入了悟的状态,认真地听他说。

人心至贵。

谢青鹤握着他的手,轻声劝道。

你对草娘遭遇的同情,对此世百姓的悲悯,在那条窄巷里行走一年,所听所闻的关切认真,给予的每一次关怀照顾这是你与这个世界所发生的联系,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是真实的。

你只管守在我的身边,不去管计划中的事,不去在乎曾经关心过的一切,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你来与不来,都没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坏处。对我来说,我的目的也只是完善修法,一开始,我也不曾发愿发心解脱这个世界的贫苦艰难,我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唯有你。

小师弟,会心生遗憾,会自食前言,会错失那片真诚本心的,只有你自己。

谢青鹤握着伏传的手微微用力,使伏传不得不低头,与他对视。

不要为了我,失了你自己。

伏传被这句话说得指尖一颤,仿佛过了电。

过了片刻之后,伏传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说:大师兄,我好像要突破了。

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有些焦躁:不是这里。是在外面,我自己的皮囊修行。我好这感觉好奇怪。我好像马上就要跨过去了,但是过不去差些什么

差个交代。谢青鹤安抚他,轻轻抚摩他的手背,去吧,去做你的事。

就像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我只管修行,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想到这里,谢青鹤又赶忙补充了一句:小师弟,此事不求结果,只求无愧于心。你要知道,这世上或有无敌的修士,绝没有无敌的人生。你的志向太博大,师父不曾做到,我也不曾做到,你如今还年轻,只须尽心竭力去做就是了,不必对自己太过苛刻。

这一瓢冷水浇下来,换了从前,伏传或许会认为大师兄不看好自己,不认同自己。

如今亲眼见到谢青鹤吐血卧床,说话都喘气,他就知道大师兄是经验之谈,绝不是看轻自己的能力。纷纭尘世之中,变数太多,阻力太大,连大师兄都不能百战百胜,何况初出茅庐的自己?

他起身踌躇片刻,还是坐了回来:可是,大师兄,你这么难受,我怎么能离开你?

道理是讲明白了,感情上还是割舍不下!

把谢青鹤弄得哭笑不得:你

拉扯到最后,伏传仍是坚持又留了六天,在谢青鹤身边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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