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7)(2 / 2)
谢青鹤把放在火盆上的热汤端起来,换了只瓷盏兑上冷泉,恰是能入口的温度:白先生他们都在外边等着阿父。阿父是再睡一会儿,还是洗浴更衣之后召见?
陈起先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水,察觉到手中杯盏的异样,又低头借着烛火看那只大肚瓷盏,问:这是你那瓷窑烧出来的杯盏?这么快就运到青州来了?
相州来信时,捎带了一些姜夫人和伏传送来的东西,主要是笔墨与纸张,数量也不多。
瓷器这样易碎难搬、替代性强的东西,伏传并没有给谢青鹤送。青州盛产漆器,质量非常好,款识精美,谢青鹤烧瓷主要是为了赚钱,并非对瓷器有什么执念,哪里用得着千里送来。
谢青鹤解释说:这是青州窑新烧的东西,冻土难挖,只做了几十个小件。待开春雪化之后,青州府就会接手瓷窑,训教匠人多窑并产。
陈起也不着急出门去找白芝凤等谋士复盘战局,就拿着那只瓷盏跟儿子聊了起来:你在青州不理民务,又来经营俗务?你这么大本事,连沈俣都将不住?
这话要不是从亲爹兼家主的嘴里说出来,换个人铁定要挨打,真的是欠到不行了。
谢青鹤心态平和也不怎么在乎阿父的恩宠,勉强还能从陈起充满贬低的言辞中听出几分关心,若是他这会儿向陈起指责沈俣不对自己言听计从,陈起很可能会一边嘲笑他一边替他出头。
不过,谢青鹤并不觉得沈俣有什么问题:儿不过是知人善任。
乱世重耕战,有兵则不辱,有粮则不饥。不饥不辱,家业永固。青州兵事有将军府,英姿先生任青州府长史以来,除却籍册仓管之事,首重春耕,谋的正是粮食。此二者最重,余者都要退一射之地。谢青鹤说。
陈起想给儿子出头没摸准脉,似笑非笑地看着谢青鹤,等他说瓷器的来历。
儿从桑山旧藏得了几个古方,想试一试烧窑冶铁。
奈何沈俣嘴一撇,没钱。
谢青鹤没有提自己在沈俣跟前要钱吃瘪的经历:青州府帮着春耕,将军府都穷得吃菜人了,儿左顾右盼,发现青州本地的世家旧族倒是都在后院埋了不少钱。
可那是民脂民膏。阿父既有王天下之远志,儿也不能在背后胡作非为,跟秦廷一样天天抢劫自家臣民,闹得民怨沸腾。所以,儿打算烧土卖钱。把土烧成精美的瓷器,再卖出玉一样的价钱,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谢青鹤说。
陈起将那只大肚瓷盏看了好几眼,说:憨态可掬,诚为可爱。
说着,他将杯盏放下,拍了拍穿着靴子蹬进被窝、至今也没睡暖和的双脚,起身出门。
谢青鹤能感觉到陈起情绪不大正常,回忆二人对话也没什么怪异之处。以他的见多识广,也没能弄明白陈起的复杂心意。只能揣测,也许是大败之后心情不好?
陈起与白芝凤等人就在门外议论,谢青鹤没有去凑热闹,换了铺褥之后,直接上床睡了。
他一个九岁的小孩,听闻噩耗之前就是该睡觉的时候了,又去将军府生生熬了八个时辰,早就困得遭不住了。战场复盘的事他没必要跟着,行军打仗的事也轮不到他。
等谢青鹤一觉睡醒,陈起与白芝凤等人早已经散了。
紫央宫服侍的下人都低眉顺目,没人敢行差踏错,也没人敢带着笑容。
战败的阴影笼罩着整个青州城,每天都有溃兵三三俩俩或成群结队的归营,安莹忙着整顿残兵主持防务,陈起就窝在紫央宫里吃喝睡觉。
谢青鹤跟他住在一起,一天两顿总要去陪着吃饭,陈起不怎么出门,精神却很好,并不颓丧。
过了几天,秦都的情报才辗转到了陈起手里。
白芝凤与安莹都被招来了紫央宫,谢青鹤原本在陪陈起吃饭,赶了个凑巧。
燕城王还没死。秦帝把他从死牢里找了出来,请他守城。他的旧部秦都五虎还剩两个,复职后接管了禁军三成兵马。陈起将沾着血的情报放在案上,输得不冤。
燕城王妘黍是秦帝王叔,在秦先帝驾崩之前,受命监国辅政,秦帝长大了就把他废了。
燕城王在十年前下狱,秦帝既不放他也不杀他,反正就是死死地关着。早在八九年前,就一直有传言说秦帝派小人去狱中偷偷把燕城王暗杀了,为哄骗世人方才秘而不宣。
这么多年下来,所有人都相信燕城王是真的死了。
谁都没想到燕城王不但没有死,他从死牢里爬出来,居然还能带兵打仗!
白芝凤与安莹都很意外。秦帝昏聩残暴,又十分胆小偏激,按照天下人的想法,他把燕城王下狱之后必然要杀死,否则,他哪可能睡得着觉?谁都不肯相信燕城王居然真的活着。
安莹忍不住问道:这消息可信么?先前不也是他们说找不到关押燕城王的地方,很可能是真的死了。现在又说燕城王活过来了?
陈起瞪了他一眼。
要从秦都监狱里去搜十年前关起来的犯人不容易,秦帝特赦燕城王,请他重新执掌禁军却敌,这种大事哪可能遮遮掩掩?无非是战时交通不便,消息传递缓慢,才让陈起这一方都一头雾水。
说到底,也是因为陈家这些年都在相州附近发展,没有机会与当年全盛时期的燕城王交手,以至于陈起陷入战阵都没能看出对方的路数。常常交手的势力,光看对方行军布阵的风气,就能知道主帅是谁,是诚心实意要打还是虚晃一枪。
谢青鹤心想,这就对上了。
历史上陈家攻打秦廷王都,压根儿就没有燕城王什么事。
想来若不是陈起打得太过顺利,提前七年达到秦廷老巢跟前,秦帝也想不起关在牢里的燕城王。按照正常的时间线,燕城王很可能在未来几年里就死在了狱中,那时候就算秦帝仓惶之下想搬救兵,没戏,人早死透了。
而且,此时距离燕城王下狱不过十年,他的旧部在禁军中还未衰老,仍在当年。再过七年,禁军的士兵很可能已经换了一茬人了,就算燕城王没死也没法儿指挥完全陌生的禁军。
陈起也算是倒霉,提前七年攻打王都,遇上了还没死透的燕城王,方才有了这场大败。
燕城王。陈起念着妘黍的封号,眼中带了一丝杀气,必报此仇。
※
陈起说要报仇,也没有兴兵再战的意思。
一来战损太过严重,军心涣散,二来早已准备好攻打王都的军粮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军粮与普通饮食不同,需要经过特殊烹制方便保存携带。若是屯兵扎营就不必这么麻烦,日常伙夫也能做些豆粥、菜汤充饥。陈起打仗比较把稳,一城一寨稳扎稳打,背后补给线通常都很稳定,所以,他麾下士兵则通常携带十五天到二十天的口粮。
军粮需要大批后勤役夫来制作,耗时耗力,不可能今日说出征,明天军粮就发放下来。
谢青鹤与陈起都住在紫央宫,陈起又喜欢把他带在身边,他不得已推了许多私务应付陈起。
以谢青鹤看来,陈起在燕城王手中吃了大亏,可他并不惧怕燕城王。这一场王都之战最开始是陈起惨败,随后陈起能在溃军中拉起一支队伍杀了回去,打得追兵落花流水,足见在战场上陈起的指挥才能并不逊色于燕城王他就是太得意了,被原本应该死在狱中的燕城王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不管是陈家还是秦廷都元气大伤,陈起私下跟谢青鹤嘲讽燕城王:他若能完全控制禁军,早已带兵杀来青州。如今龟缩不出,可见王都之危解除,皇帝又收缴了他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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