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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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秋和南月互相知晓对方许久,却还是第一次相见,两人的脸色都算不得好,但终究是南月的更难看一些。
南月等过那漫长的一个时辰,怒意早在虚伪的客套来临前,已到极点。他的喉头仿佛着了一团火,恨不能将所有愤怒一吐为快。
可他仍在意季幽的感受,不愿轻易使她难堪。
叶知秋吩咐下人奉茶,转去请南月落座,南月巍然不动,他也不勉强,只漫不经心道:“今日冒昧请先生过府,是我与幽儿有一事想问问先生主意。”
南月看向季幽。
季幽脸色苍白,微动着嘴唇,没有声响。
“叶某择了几个日子……”
“我来,本意是想与叶先生化开一些误会。”南月突然出声。
叶知秋笑了声,继续说:“最好的日子便是下月初十……”
“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屡被打断,叶知秋脸色微沉,抿了口茶,冷眼等着他的下文。
南月亦不退让,极力压着火,冷静道:“先前,季姑娘情伤,南某趁虚而入,自问十分可鄙,未料与叶先生相比,还只能屈居人下。”
“叶先生使南某前来,存的是埋刀斧手也好,存心折辱也罢,南某并不在意。教南某不解的是——我与季姑娘相识不过两载,亦都清楚她是那种光明坦荡的磊落女子,绝非爱用这等暗箭伤人令人不齿的龌蹉手段……叶先生若只为让南某知难而退,明说就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叶先生何苦非赔上姑娘家的名誉不可。”
话中讽刺实在刺耳,叶知秋很快青了脸色。
“叶先生,”南月闭目,再次睁开的眼睛异常坚毅,“我认识的季姑娘是目光灵动,是灿若秋华,是敢拍案而起只为图个高兴的随性女子,她的潇洒融于骨血,来去自有天地,你却非要打断她的手脚,抽出她的筋骨,让她随你一生营营役役,为权利奔走,可在当年一瞬间做出选择的人,是你!”
“对你来说,兴复叶家是你终生使命,就如悬梁之剑,日日提醒你不忘旧辱,可对季姑娘来说,她何其无辜,要因为你给的枷锁,终生困在不得自由的牢笼!”
叶知秋已经听不下去,起身怒道:“竖子无礼!休得出言无状!”
南月面色不改,换了语气,更加咄咄逼人道:“你试探的是我,折辱的是她,叶知秋,枉你聪明绝顶的名声,却连这浅显道理都不懂。”他说到这里,慢悠悠地笑了,“也是,你从来得到的太容易,又怎会明白——”
砰地一声巨响,南月甚至来不及闷哼,便因撞上案几,满眼晕眩。
他抹了一下额头,温热的粘液不断涌出,他尚且清醒,还感慨古有触柱而死,一直以为是夸大,今日遇上了,方知古人诚不欺他。
他摇摇头,轻轻拍了拍额,瞬时疼地想龇牙咧嘴,硬生生因为颜面给忍住了。
“先生好大气性,”南月咬牙,用尽力气起身,摸着身后的方几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若我告诉先生,季姑娘一早因先生拒绝了我是何感想!”
叶知秋一愣,后知后觉地去看季幽,得到的却是季幽泪流满面的一个闭目。
平静的声音里是南月努力隐藏的嫉妒和不甘,他假装不在意,可情绪一旦撕开口子,潮水般的感情便无孔不入,倾巢而出,还带着鲜血的手掌一拍桌面,是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我的确钟情季姑娘,也强求过夫唱妇随,锦瑟和鸣,但季姑娘说服了我,她说她意在江湖,志在传承,她说自己不愿被任何人束缚,她说她心头有你,她说你浮沉多年,练达世事,她说你不是无情,只是习惯大局为重,她为你找理由,解释你的苦衷,她与我说了许许多多!可你又做了什么!“
叶知秋没有回应,抬起手,瞬息解了季幽的穴道,冷静地问:“你早做了选择,为何不说。”
他若一早知道,决计不会干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季幽朝南月走去,为他检查伤势,嘴唇微动说不出致歉的话,愧疚地喊了一声,“先生。”
南月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转到门前想走,又不甘事已至此轻言放弃,他思忖片刻,最终朝叶知秋走去,在他身前深深一弯腰,一拱手,“叶先生,但求你念在与季幽多年的情分上,放了她,让她回到她的快意江湖,让她……”
一个拂袖,他再次重重落地。
“你算什么东西替她来求我!凭你一个在官场三载就怯弱潜逃的废物也敢逞勇!纵然我与幽儿心意相通再不能相守,也轮不到你替她出头!我配不起她,你更配不上她,你熟读圣贤,却不能学以致用,你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你时任地方,没有不畏强权为民出头,你明哲保身分明怕死,即便我机关算计一场空,至少我尽一身本事去一图夙愿!你又做了什么!”
“我告诉你,季幽是我叶知秋明媒正娶的妻,我们有媒有聘有婚书,便是我死,季幽也挂着我们叶家的姓,上天下地,她都轮不到你为她出头!“
不可理喻!
南月忍无可忍,霍然起身,跨步来到叶知秋面前,怒从心起道:
“何为学以致用,我去书院为人传道授业,难道不是学以致用。”
“你执拗官场,才是枉读圣贤。”
“我是临阵逃脱,愧对百姓,那你叶先生昔日帝师的风骨今又何在?”
“你自诩少年傲骨,却为求兴复牺牲至亲,你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亲情爱情皆可割舍,又有何立场来骂我贪生怕死不忠不义!”
“季姑娘这么好的女子,好生瞎了眼睛竟瞧上你这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南月一古脑地骂得极为畅快,直到眼前白光闪现,季幽一声惊呼,他在巨大的杀意逼近时已被人用力推开。
叶知秋表情阴鸷,冰冷的刀刃若非季幽动作够快,刚才那一下,已经砍下南月的头颅。
“让开!否则我连你一道杀了都容易。”他没好气道。
季幽脸色苍白,眼中尽是后怕,他是真的打算杀人。她想替南月求情,却顾忌着两人眼下势同水火,她若敢开口,以他的性子只会更加阴晴不定杀心难平。
是以,她与他对视片刻,眼睛尽是恳求,“我会与他说清楚,你先放我们离开。”
叶知秋视线在二人身上打转,权衡一番,收起软剑,冷冷道:“一柱香。”之后转身进了内室,眼不见二人为净。
走出叶府门口狭长的巷道,两人一路无话,就在这般难捱的沉默之中走到了分岔路口。
南月已知无可挽回,心头纵然难受,还能勉强笑道:“姑娘回吧,送到这足矣。”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太多,季幽说不清对南月的感情,心头纷纷乱乱,坚持想再送一程。
南月瞧出她的心不在焉,婉拒她的好意,“生死有命,他若真要杀我,姑娘无论如何是护不住的。”
季幽沉默了一瞬,“我不会让他伤害先生。”
南月笑了一声,扯到了嘴角的伤,皱着俊容苦笑,“皮肉伤而已,比起姑娘先前往我心窝子捅的那几刀,他给的这点伤还算不上疼。”
“先生!”季幽怒瞪他,“都这会了您还有心情耍嘴皮子。”
南月捂着半边脸,哀怨一声,“不然如何,眼睁睁看你重回旧情人怀抱,再送几句恭喜,我可做不到。”
季幽气到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气呼呼地回头,“先生刚才骂了一大通,还就一句没说错,我的确眼睛瞎了,还瞎了两次。”
南月猛地抬头,赶紧跨步去将人拦住。
“姑娘说什么?刚刚的话,姑娘可否再说一次?”
季幽脸一下就红了,顿时六神无主,语无伦次,“说什么……说……我……什么……”
她说不出想走,他却不肯放过。
季幽无法,又是为难又是难为情,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先生刚刚为我出头,我心里是欢喜的。”这类话她从未说过,随即又委婉地补了一句,“但是我还不确定,我……”
“够了!”南月马上拥住她。
“先生……”季幽双颊发烫。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说够了,明明她自己都还不确定。
南月当即扣住她后颈,季幽可记着眼下还在叶知秋的地盘,竭力推开他,喊了声,“先生别闹。”
“不闹,我认真的。”南月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先生!”季幽突然感到难言的委屈,还有感动,故作怒气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哭腔。
他将人重新拥在怀里,郑重其事地道:“季幽,我不是他,我发誓,我用身家性命起誓。”
季幽心头茫然,稍作迟疑,“我对先生……”
南月打断,“我永远不会勉强姑娘。纵然……纵然有一天姑娘想要回头,只要姑娘说一声,我会送姑娘回来。”
季幽傻眼,天下竟会如此大度的男人。
南月轻叹了一声,万般无可奈何无法叙说,只得苦笑道:“喜欢上姑娘委实是桩折本买卖,可我已将自己都赔了进去,还能如何?”
言下之意,他除了认亏,别无他法。
季幽脸莫名躁起来,她差点忘了,先生的脸皮厚得跟那恼人的春藤似的,只要这根一扎,任是天涯海角还是哪个旮旯角落,都能一路攀附过来,这人怕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手,先前以退为进显然也是权宜之计。
可她还是要承认,南月无限的包容与叶知秋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她与他一起时轻松、自在,不用顾忌自己做的是否还不够好,那些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生命历程,走走停停,兜兜转转,她用了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确定,她与那个人并不合适。
她握住南月的手,很快被用力的回握住,她鼓足勇气道:“先生,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试着放下……”她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响动。
南月也听到了,暗暗叫糟。
他们的身后是大门再次打开,是走出来的人阴沉要杀人的目光,也是两人第一次坚定地握住对方的手,选择共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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