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 第3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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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弥想想这理,渐渐平了一点气,落回椅上,“眼下这个风头上,你年尾先不要往泰安州去了,那三百石盐到了泰安州,先稳一稳,等风头过去了,再想那八百石的买卖。”

孟玉笑着答应,辞将归家,果然修书一封,却不是送到南京的,而是吩咐管家:“你亲自跑一趟,送到北京楚大人手上,顺便把那八十万银子一并押送过去。”

管家接过信看了上头“楚侍郎亲启”字样,敛了敛眉头,“那南京那边,就放任不管了?”

孟玉坐在案后睨着凝重的眼,“董墨是什么人?北京都察院的活阎王,他手里过的犯官就没有能抗住不说实话的,何况谢保只是个商人,见过多大的阵仗?随他去招吧,横竖是章弥管着盐运司,这些年盐场上的账目出入都是他下令署名,落不到我头上。”

“那章大人那头……”

孟玉倏地阴戾一笑,“章弥胆小怕事,一有个风吹草动便似缩头乌龟,楚沛要的,是敢豁出性命替他捞钱的人。你只管把信送到,见到楚沛,告诉他一声,明年春天,还有五十万银子奉上。他要为皇上修什么行宫,也用不着走户部的账。”

他有临危不乱的气度,不过是因为他坚信,世上的关系无非围绕着“有利可图”四字。他确定对楚沛来讲,他的价值比章弥大得多。

但对梦迢而言,他开始有些缺乏信心了。

往前所获之私利,除去敬献北京的,再有老太太与梅卿那一份,下剩的都是与梦迢对半分。

这遭泰安州收上来的银两,余下十万,他换了七万给梦迢。梦迢举着那几张宝钞,果然喜得无可不可,飞着裙在屋里转了一圈。旋出一缕风,将几面蜡烛险些扇灭。

孟玉在榻上歪着看她笑,面上也不禁笑着,一手挡住炕桌上的蜡烛,“瞧,前头还跟我白眉赤眼的,现下一见银子,又是眉开眼笑了。”

也许是这成千上万银子的缘故,梦迢恢复了往日和软的态度,笑盈盈地点头。

自他们上回相讽那几句,好些时候不曾安稳说过话了。梦迢此刻看见他的脸罩在烛光里,有些暖黄的淡淡和睦。

这和睦里隐含伤怀,她心里仿佛是独自走出去好一段路,再回头看他,那些爱不得与恨不得的不甘渐渐变作遗憾。遗憾正是打心眼里认同了这不能转圜的局面,带着不舍与认命。

她将宝钞锁在箱笼里,拿着另一份贴子走到榻上,“玉莲的嫁妆我都拟定好了,你瞧瞧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孟玉接过来便阖上,“都凭你做主。”

他一连几日见她盈盈的笑挂着嘴角,心里有种感觉,她不单是为了钱。他撑着额角歪着着眼笑,“董墨的病好了?”

“好了。”梦迢想不到他会问这个,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巧妙地转过谈锋,“听说秦循立时就要还乡,朝廷叫他与那位贾大人共理布政司的事,并没有派任新的布政使,是不是你的机遇来了?”

一个仰头间,孟玉别有深意地笑叹了声,“是机遇,恐怕也是劫数。这就得瞧你的了。”

梦迢正有些恍然,他忽然端回笑眼,目光晦暗,“你可别忘了,当初接近董墨是为了什么。”

忘是忘不了,只是梦迢渐渐有些刻意回避着。她低着脸摸了窗台上的剪子剪灯花,声音低得蚊蚋一般,“没忘。”

矮顿下去的烛光里,孟玉半明半昧地笑了下,“他在南京扣了个姓谢的商人,明摆着是要他招认我与章弥在盐引上的亏空。梦儿,他要上疏了,倘或朝廷下令严查,他又查出实证,咱们一家可都要没活路了。”

他恐怕是世间最豁达的男人,舍得发妻的肉.体,但同时他也是最吝啬的男人,不能容忍她在心上存着一点别人的影子。

撒出去的网总要有收回来的一天,他业已厌倦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冤屈,把烛芯捻一捻,烫出一点锥心之痛,却有些畅快之意,“事一毕,咱们就能遇难成祥。若我真能升任布政史,你再不用与这些人周旋。”

言讫他慢悠悠拔座起来,留下梦迢权衡。

梦迢在枕上思想一夜,翻来覆去是一家子的利益。那是一早就打算好的,也是他与董墨来往的前提,她怎么能回避得了呢?

月亮沉在窗上,仿佛是个天大的干系落在她一人肩头。她陷在这张雕芍药花的床里,浑身给一些理不清的藤蔓缠缚着。十分可怕的是,她方才还觉得走离了孟玉一段路,然而朝前一望,猛然发现董墨站在天边,她注定是够不到他的,也触摸不到孟玉。

她在艰难的呼吸里寻不到个出路,索性暂且不去想了。横竖还没到紧要关头,拖一日算一日吧。

便拖到玉莲出嫁,梦迢大手一挥,给玉莲办了价值一千的嫁妆。可她到底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大发慈悲底下,自然别有居心。

这日玉莲刚出阁,傍晚梦迢便越暨至银莲房中。赶上银莲送了她妹子嫁人,府上虽未宴客,远不如梅卿出嫁时热闹,她心里也是和和美美的高兴,只当完成了什么大业,满面可喜的荣光。

乍见梦迢,银莲忙拿出好茶款待,亲自瀹了奉到榻上,一连福了好几个身,“亏得太太收容我妹子在家住了这些日子,又替她谋了一门这样好的亲事,还替她筹办嫁妆。太太待我们犹如再生父母一般,实在不知叫我该怎么谢好,只好一辈子当牛做马侍奉好太太。”

梦迢睃了屋里两个丫头一眼,那两丫头随即知趣地退出去。屋里顷刻似少了股活人气,聒噪的蝉也仿佛一霎停了,银红的窗纱透着红红残阳,蒙蒙地倾落在榻上,罩着梦迢的轮廓,有种凄绝的美艳。

她上下扫了银莲两眼,托着她的手使她对面榻上坐,在炕桌上歪搭着一条胳膊,笑吟吟地问银莲:“我真有你说的这样好?”

银莲倏地瑟缩了下肩膀,点点头,“自我进门,太太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想着我,连待我妹子也是一样,怎么不好?只是我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报答太太天恩。”

梦迢端回脸去,半张唇弯在半起半落的纨扇底,神秘叵测,“那老爷待你好不好呢?”

“老爷……”银莲顿了下,忙替她斟茶,“老爷就是待我好,也是因为太太慈悲。”

“真会说话。”说着,梦迢轻攒蛾眉,淡眼将屋子环顾一圈,“老爷呢,素来就风流,从前在外头沾花惹草也是常有的事。可将人领回家来,许她终身,你倒是头一个,可见他待你与别的女人是大不一样的。”

这话说得银莲羞脸稍垂,心上欢欣鼓舞。梦迢斜看着她,嘴角弧度未改,却渐渐有些锋利的意态,“我想,你心里也必定是很爱他,是吧?既如此,也该替他分担分担。你不晓得,他在外头做官,场面上风光,私底下也难呢。”

银莲一听孟玉不好,立时抬起眼来,“是老爷遇着什么烦难事了?”

“噢,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只有一点烦心。明日家里请客,请的是盐运司的一位罗大人。这位罗大人呢,别的都不爱,偏爱听个琵琶。你晓得,朝廷有明令,是不许官员狎妓的,自然也不好请外头的倌人。听说你近来学了些琵琶,正好是检验你学艺的时候呀,这罗大人可是品琵琶的高手,若能得他指点两句,你也算遇着良师了呀。”

这一席话慢慢地在银莲脑子里克化,一个字一个字地细嚼下去,她猛地发现梦迢的意思,那双眼瞳孔缩一缩,瞪得难以置信。

梦迢见了,用纨扇遮着嘴,前仰后合地笑一阵,面色渐渐凉下来,“这在别家也是有的事,小妾嘛,一高兴,连送人的也有,这样吃惊做什么?你才刚还说要当牛做马报答我呢,这会又不认了?”

天色倾落,残红湮灭,屋里只剩一片昏暝的蓝光。银莲也顾不上掌灯,呆呆地坐在那里,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新闻似的一头糊涂与麻木。

梦迢冷眼看着她,铜壶滴答滴答地漏着,她给她足够的时间去反应。

待银莲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到梦迢跟前,“当牛做马我认的!就是给太太做丫头我也认,只求太太……别、别叫我做这个,我做不来的!我一不会说话,二不会应酬,到席上,反倒得罪了客人!”

梦迢背后,月亮浮了起来,白森森地照着银莲的脸,上头满是吓出的泪水。

她膝下不留神压着了梦迢一截裙,梦迢攒着眉扯一扯,打着扇立起来,缓缓走去掌灯,“你放心,家里的席面一向是老太太张罗调停,有她老人家坐镇,不会叫你出丑的。瞧,连老太太在家也不是闲着,各有各的差使忙。我也有我的忙处,可千万别以为嫁了位好郎君,终身就一劳永逸了。这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

她自笑着,点亮一盏银釭擎着,在银莲惊骇的泪眼里挨着墙根走过。蜡烛照到那巨大橱柜上,上面彩绘的一株荷花在半暗的烛光里显得格外秾艳。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我养你与你妹子一场,千两银子打发她出阁,就按借银子来说,也算大恩德了。你不是也说我犹如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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