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 第6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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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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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未尽时(四)
密枝蔽月, 吟蛩四起,苍茫的蓝夜倒下来, 零碎几点疏星, 像一件靛青的袍子破了几处洞,厚厚的罩在人脑袋上,空气很是稀薄。
四甃灯炷新点起来, 连太太在榻上沉默着,浑圆的胳膊一挥, 不耐烦地挥着扇赶蚊子。梅卿在她对面坐着, 来了大半日, 晚饭吃过, 又吃了好几盅茶, 与连太太说了好几个时辰的闲话, 说得口干舌燥,心也躁闷不爽快。
连太太也是, 将压箱底的家长里短说出来不够,又拣了好些太太奶奶们的闲话说来应酬她。到这会,说得词磬语竭。她暗里瞥梅卿一眼, 梅卿还不说走, 她也不好赶客, 只得时不时的挥挥扇, 渐渐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来,“您吃茶。”
梅卿自然也不愿与她说什么闲话,只不过借故俄延着等连通判归家。偏生连通判给什么事绊住了脚, 迟迟不见回来。梅卿衔恨在心, 怄气不等了, 立起身来告辞。
“再坐会呀。”
“不坐了, 天都黑了,再不回去,我们老爷要吵闹了。”
“嗨,急什么,这会保不齐在院里乘凉呢。”
连太太口里这样说,却也立起身来,将梅卿一路送去角门上。梅卿前脚出去,后脚连太太便吩咐关了角门,朝墩子上啐了一口,“呸、坐了这半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向我讨债来呢!”
她这门关得早了些,再晚关片刻,就能撞见她丈夫连通判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把瘦骨头还不等马车停稳当就打帘子跳下来,险些将整个人跳得散了架。
也顾不得脚下有没有站稳当,眼见梅卿正往轿里钻,连通判忙趔趄着迎上去打拱,“梅姑娘这就要去了?再进去坐会?”
梅卿站在轿前回首,心里恨不得骂他几句出气,奈何还未勾搭上,不好将那泼辣劲头露出来。只是莞尔颔首,奚落了一句,“不坐了,再坐下去,只怕太太要赶人了。也是我不好,叨扰了太太这大半日,又留我吃饭,又留我吃茶,从日中留到这会。我装了大人家一肚子的好饭好茶,再不回,只恐肠胃也不答应,造起反来。”
连通判听出些怪罪的意思,忙拱手道:“你瞧我,梅姑娘到我家里来,我原该赶回来见礼的,偏衙门里有事绊住了,左右推不过。”
梅卿将眉一挑,眼转到别处去,不大理会。连通判腆着脸,忙使小厮将灯笼拿过来,亲自接了,两步送到梅卿眼前,“这会天色晚了,梅姑娘打着灯,回去留神路。”
四下里朦胧幽蓝,小厮轿夫只有几个影立在那里躬着背不说话,像纸扎的人,露出森森的鬼气。连通判只当他们是死了的活人,塞了一张纸条给梅卿,又顺道摸了她的手一把。摸出梅卿浑身的鸡皮疙瘩,将那纸条攥在手里,略微福了个身道谢,钻进轿里去了。
路上展开那条子一瞧,只写了个住址,想来是这连通判的别院。梅卿记在心里,旋即将纸条揉成一团,几个指节搓得发白,一发狠,将纸球扔出窗外。那纸团在漆黑的路上滚了几圈,不知滚到哪里,没了踪迹。
归到家来,众人果然皆未歇,东厢亮着灯,正屋小书房窗上也亮着昏昏的黄。潼山借着那透出来的一点光,蹲在窗户下头搓洗着什么。走近一看,他正提起来,却是在那里翻猪大肠。
那木盆里浮满碎白碎白的油花,蓦地叫梅卿想起方才连通判那只手,瘦得见骨,蒙着的一层皮却白森森的发腻。
说来也怪,从前的章弥也是连通判这样的身材,她怎么尽招这些瘦皮干瘪的男人的喜爱?她不知道她的肉,在软缎底下每粒油花都在颤动,发出叮铃铃的清脆的笑声,像无数只嫩手,掐住他们。
她只觉胃里往上顶了顶,犯起一阵恶心。
跨进门内,向左边一望,柳朝如坐在灯下批看公文,烛火跃在他面上,照着浓眉星目,一副玉骨。这又是与连通判等人天差地别的景象了,梅卿忽然理解她娘为什么总喜欢年轻漂亮的相公。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她是爱着柳朝如的。其实具体是不是爱,她也不能够确定。只是仿佛由地窟窿里钻出来,看见一线光,从未像此刻,希望这光照向自己。
叵奈事与愿违,柳朝如只漠然抬了一下眉,又落低回去,“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叫潼山去寻你去了。怎么在人家家里坐这样久?”
门里卷进夜风,往梅卿鼻腔里灌进去,吹得她鼻酸。她袅挪地走过去,修了修神色,妩然地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搭在他肩上,“早就要回来的,连太太拉着不放,非叫我陪她说话。你还忙呢?”
柳朝如诧异地向肩头瞥一眼,淡淡凝眉,笔不落停,“有些公函未批,你去洗漱睡觉吧,近二更天了。”
梅卿那手上握着一柄绢丝扇,在肩那头将他扇一扇,“你不要写了,叫潼山打水进来,咱们一道洗了好睡。”
真是百年难遇的怪事,做了这几年的夫妻,梅卿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言三语四的刻薄人。自然了,柳朝如也一贯是冷面冷心。二人亲热一回,好比过年稀奇,却远不如过年喜庆。
柳朝如不由得斜上眼查探她,把肩膀扭一扭,抖下她的手,“你睡你的,我还有得忙。”
梅卿哪禁得住如此婉拒,一把抽回手,立身往卧房里去,一面嘀咕,“真是给你脸子了。”
然而到卧房里洗漱事毕,她却不愿意睡,将床头的灯挑了又挑。等到三更梆子响,蜡烛烧得奄奄一息,窗外荒芜的月亮显得更大更圆。那光照到地上来,阴蓝阴蓝的一块,照得地是冷的,案是冷的,榻是冷的,连床也是阴冷的。
梅卿向里翻个身,妄图避开。可无论怎么避,那光也追到她身上来,罩在她肩臀婀娜的起伏处,像两处光秃秃的坟塚。
屋外翻书的声音仍然是慢吞吞的,隔着好一段时光,轻轻地,簌簌地响两声。她在那声音里看见那些阴白的薄纸张,裁得很锋利的边,翻一下,割一下心,翻一下,又割一下心。
蜡烛烧完,这就是济南的夜了,一个既算不上是故土,也不算他乡的地方。她在此地的确是怀着期待等过的,只是岁不我与而已,她只能往更深更黑的地方走下去。
次日梅卿将连通判递条子的事情说给老太太,老太太把烟杆敲一敲,吭吭笑了两声,“这回敲他笔狠的。他有钱,做通判这些年不晓得贪了多少,都没给他太太知道。”
老太太自有她的消息来源,一旦留心起来,满城里谁有钱,谁怕老婆,谁大方,谁胆小,她皆能摸透。人总有个一技之长,这也算她的本事。
连通判是出了名的悭吝人,早年老太太不许梅卿理他,除了孟玉使不上这干系外,也有这个缘故。如今梅卿还有顾虑,“只怕他不愿意拿出这些钱来。”
“你只管听我的。”老太太把脑袋搭过来,鬓头一支银步摇底下坠着两颗白珍珠,冷冰冰地晃了晃,“你把他勾上手,其他的交给我来办。他不出这个钱,我看他够胆敢惹多少官司?就是他太太那头,也没法开交!”
梅卿定神想一回,算了算手上的余钱,把心一横,隔定两日就按着那住址寻到大兴街一条巷子里。果然是连通判有处宅子在那里,三进三出,前后皆有个小花园。
初初私会,连通判设了一席,请了班小戏在园中弹唱,趁着朗朗丽日,靡靡清音,与梅卿苦诉相思,“你是不知道啊,那年听见你嫁人,我的心如同给人剜了一般,连日食不知味寝不安席,行如走尸坐如泥相。如今再见你,我像才是又活了过来,你肯赏脸常到我这里来坐一坐,我就是半辈子的造化了。”
话尽管这般讲,那双贪婪的眼底刻意泄露出来的,可不单是“坐一坐”的意思,只怕还要“躺一躺”。
梅卿故意离了他一个座,多半盯着围屏上的戏子看,时不时瞟他一眼,撇着嘴笑,“你说的这些话,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人笨嚜,听不出来。”
“梅姑娘还笨?天底下就没有聪明人了。”连通判殷切切地替她筛酒,借着搁酒盅换坐到她身边,也朝围屏瞅一眼,“梅姑娘今日得不得趣?戏唱得可还中听?”
梅卿将噙着矜贵的笑,“不过听个乐子罢了,成日间在家里闷着,没意思。”
“哎唷,有柳大人那样一个美貌郎君陪着,还没意思?柳大人在济南场面上,也算拔尖的美男子了,你们年轻夫妻在一处自当是蜜里调油,处处和美才是呀。”
梅卿噘嘴道:“您哪里知道,年轻的也有一桩不好,不会体贴人,中看不中吃。您说我们女人家,嫁郎嫁郎,不就求个人来体贴么?你瞧他那样子,日日只顾着衙门里的事情,就是在家也多半在书房里忙,哪还有功夫顾我呢?”
说到此节,蛾眉轻攒,星目微落,故意露出几分愁态来。看得那连通判五内千丝万结,不知由哪头理起,情急之下,一把握住梅卿的手,“他年轻男人,一心只晓得扑在功名二字上头,哪里晓得女人的好处?只是委屈了你,女人的青春有几年呢?你放心,从此我体贴你。”
梅卿抽一抽手,抽不出来便罢了,拿扇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得比那唱的还好听,索性叫他们散了,你转到屏风后头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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