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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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总在丹旸乃至全国都是最好的综合医院,而且不是有钱就能进的那种,光看名字就知道背景,通常喜闻联播提到的“伟大的什么什么某某于哪年哪月哪日因病医治无效在丹旸逝世”,八成都是这家医院医治无效的。

医院的主体建筑分三部分,门诊楼、住院楼和科研楼,外加传染病门诊、放射科之类的配套。

特需病房不在住院楼里,而是设在科研楼的十五至十九层,接待区有武警站岗。

蒋孝期之前根本不敢奢望有天蒋桢可以住进这里,哪怕连隔壁住院楼也不是一般人轻易进得来的,蒋家的能量远超乎他贫瘠的想象。

1517室,西向的房间纱帘半遮,秋日正午金灿灿的暖阳大泼大泼从透亮的玻璃窗照进来。

蒋桢靠在床头看书,瘦削的身形刚好隐在那片半透明的暗影里。

不到五十的女人,被病痛折磨了小十年,发色里已经现出驳杂的灰白,皮肤暗淡,眼睑和双颊因心功能衰退略显浮肿。

生命到了这般田地,大抵是狼狈苟且的,蒋桢却没有。

她将病号服穿得整整齐齐,棉质的衣领和袖口不见一丝卷皱,自然晾干的长发拢在脑后,眉目是卸下妆容后的淡然,眼神却很亮,仿佛身体里那最后一点生命都燃烧在眸光中。

蒋孝期推门进来,她抬眼看了看,视线又落回书页上,直到将那一段看完,插上书签,合卷。

蒋孝期也不烦她,放下汤桶,打算先将路上买的那束绯霞剑兰插起来,却发现床头的花瓶里已然换了正盛放的水仙百合。

有人来探病。

这边病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蒋桢除了他没家属,那就只有蒋家人。

蒋孝期剥开花纸,将品相极难得的渐变色水仙百合毫不怜惜地从花瓶里捞出来随手一裹丢进垃圾桶,换上自己那束粉嫩葱绿的剑兰。

蒋桢已经静默地看了儿子一会儿,细瘦的手指搭在书页上,手背还封着个留置针,见这一幕,笑意顺着她浅淡的细纹漫漾开来,简直同小时候偷偷挑掉面碗里不喜欢吃的肉沫一个样。

“是你那位大哥带来的,开得正好怎么说扔就扔了?”

“你更喜欢剑兰,”蒋孝期洗了手,扭开汤桶给蒋桢盛鸡汤,鲜香四溢。他又小声找补了一句:“这儿就一只花瓶。”

蒋桢视线转到葱郁的花瓶上,剑兰娇艳得如同少女颊边的红霞,只有初开的蕾才担得起这两种绝色的冲撞,她已经老去。

蒋桢调侃他:“你每月五千块的零用还够买花吗?”

五千块,说来这条家规也是非常奇葩的,蒋家每个月分给没有股份的家族成员的零用钱只有五千块,相当于个税起征额那么多,当作笑话来讲一点不冷场,因为几乎都给其他大家族调侃滥了。

在丹旸,五千块是职场新人的试用期月薪、是四环外普通简装楼盘一居室的月租、是节俭单身汉两个月的餐费、是早教机构折扣后的三十课时……

真的不能再少了!

丹旸商界数得上的几个大家族后辈,不说是拿张副卡随便刷或先来一个亿的小目标,也是动辄几万几十万的月花供着,不算买房买车买礼物。

周未现在开的那辆柯尼塞格ccxr就是他攒零用买的,迄今在纨绔圈里都炫得一比,连生在钱堆里的喻成都也只有拈酸的份儿。

这特么换到蒋家,买辆车还得向天再借五百年。

“还轮不到花那个,”蒋孝期递过汤碗,拉来椅子在床边坐下,大型犬似的拄着两条胳膊看蒋桢喝汤:“蒋孝腾也不止送花给你,还给我一套房子和一张卡,特别神奇,只管刷那种,不仅不会爆额度,不用输密码,连条银行短信都没有。”

他表情煞有介事地玄幻,唬得蒋桢一愣,拿眼瞪他:“还挺宝贝你的?”

蒋孝期:“那当然了!我血很值钱的。”

要不是自己亲手拉把大的儿子自己最了解,蒋桢还差点以为他给金钱腐蚀了灵魂,二十多年的人生观倾覆了。

真那样也不奇怪,一夜暴富这种际遇如同骑着脚踏车突然提速到和谐号,五六十的人中彩票都能抽过去,何况二十多的年轻人哪能不脱轨。

但蒋桢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的血缘,他等待那个真相的耐心告罄了。

如同即将走入禁地的勇士在界碑前的最后一次回眸,前面是峭壁抑或深渊,他希望身后那个他信任的人能给自己一句忠告。

果然,蒋孝期顿了片刻,问:“当年你跟蒋柏常在一起,幸福过吗?”

蒋桢手里的汤勺猝然在碗沿上一磕,发出清脆的撞响,叮,仿佛是个愉悦且肯定的回答。

那一刻,她的震动远大过尴尬,因为儿子最关心的问题不是她为什么跟父亲分开,而是她曾经是否幸福。

“我觉得他让你幸福过,”蒋孝期看着母亲的眼睛:“所以你不屑向他索取任何物质,但我不一样,曾经给我幸福的人只有你。”

也请你再给我,给我让你幸福的时间和机会。

蒋桢覆上儿子的手背,蒋孝期回握住母亲薄瘦的手,那个曾经牵着他风里雨里的暖暖的大手,如今窄成他掌心的一缕,像随时准备抽离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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