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郁棠的心沉甸甸的,她尽量地模仿着自己十五岁时说话的语气:“那好!我先回去睡了。你可记得告诉我姆妈我来过了。”
“记得!记得!”陈婆子笑着,若有所指地道,“这风凉露重的,我送大小姐回屋吧!”
这个季节,哪有什么风和露?不过是找机会私底下和她说两句话罢了。
郁棠应着,和陈婆子去了旁边自己的厢房。
因为走得急,被子还凌乱地丢在床上,软鞋横七竖八的,一只在床前,一只在屋子中央。陈婆子低声喝斥着双桃:“你是怎么服侍的大小姐?屋子里乱糟糟的,这要是让太太看见,又要教训你了。”
双桃红着脸,转身去收拾房间。
郁棠拉着陈婆子说话:“姆妈到底怎样了?你别拿话唬弄我。我知道常来我们家给姆妈看病的是济民堂的刘三帖,我到时去济民堂找他去。”
陈婆子诧异地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虽说没有养歪,但也不是个强势的姑娘,这样咄咄逼人,还是第一次。
陈婆子不免有些犹豫。
郁棠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说好听点是没有心机,说不好听点就是没有脑子。家里出了什么事,她自然不是依靠,大家也不会对她说。
她索性对陈婆子道:“你看我的样子,蓬头垢面的,我刚才跑出去了,长兴街走水,我们家的铺子也被烧了。”
就着如豆的灯光,陈婆子这才发现郁棠衣饰不整,她骇然道:“您说什么?长兴大街走水了?”
郁棠点头:“铺子里的货都没了,田里要过了中秋节才有收益,还要给姆妈看病,家里没银子了。”
这话倒不是她唬弄陈婆子的。
前世就是这样。
郁家小有薄资,倒不至于两间铺子被烧就没落了。可这次走水,库房里别人订的一批货也被烧了,郁家赔了一大笔银子,父亲之前从朋友手里买的一幅前朝李唐的《松溪钓隐图》也到了要给银子时候,母亲不愿意父亲失望,就做主卖了家里的三十亩上等良田,等到父亲带母亲去普陀山时,又背着母亲卖了家里的二十亩良田……之后父母去世,为了体面的治丧,她又卖了剩下来的五十亩良田。
祖父分给父亲的产业都没了,伯父那边也遇到事,没办法帮衬她。
她这才会同意李家的婚事。
念头闪过,郁棠的神色又沉重了几分。
她冷着脸道:“姆妈要是有什么事,阿爹回来定不会饶你!”
陈婆子哭笑不得。
她是陈氏的陪房,又是陈氏的乳母,陈氏不好,她比谁都着急,比谁都心疼,大小姐居然威胁她。
可看到这样的大小姐,她又莫名觉得欣慰。
她想了想,告诉郁棠:“天气太热,太太苦夏,什么也吃不进去,既担心您的伤势,又担心老爷在外面奔波,吃不好睡不着的,人眼看着瘦了一圈,不敢让您知道。”
郁棠又愧疚又自责。
前世的她,总是让父母担心,从来没有成为父母贴心的小棉袄,更不要说是依仗了。
想到这里,郁棠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朝着西方念了声“阿弥陀佛”。
前世,她不是虔诚的信教徒,菩萨却垂怜她,让她重新回到了现在,重新回到了父母还在的时候,她定会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不让前世的恨事重演,不让这个家支离破碎,亲族离散。
郁棠泪如雨落。
第二章 铺子
重生,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郁棠以为自己会失眠,谁知道她脑袋挨着枕头,呼吸间萦绕着熟悉的佛手香时,她居然连梦也没有,一觉睡到了天明。
可她不是自然醒的。
而是被双桃叫醒的:“大小姐,大太太过来了!”
郁棠每次起床的时候都有些混混沌沌的。
她靠坐在床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水气氤氲的大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打了一个哈欠道:“大伯母?大伯母什么时候过来的?”
说着话,郁棠却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前世,长兴街走水的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大伯母就过来。说是天气炎热,睡不着,日子难熬,带了针线过来做,实际上却找了借口把母亲和她拘在了家里一整天,直到傍晚,她大伯父和大堂兄忙完铺子的事,给远在苏州城里的父亲送了信去,大伯母这才离开回去。
就算是这样,大伯母走的时候还特意吩咐家里的仆从,不许向她和母亲透露铺子里的半点消息,留下了大伯母随身服侍的王婆子在家里告诉她做雪花酥。
她母亲很是欣慰她能有兴趣学点厨艺,就搬了凳子在厨房里陪着,就这雪花酥,把她们母女俩一起拘到了父亲回来。
父亲回来,对铺子里的事也是轻描淡写的,要不是那幅《松湖钓隐图》,别人家来要银子,母亲还不知道家里没钱了。而她却是等到父母都去世了,才知道家里只余那五十亩良田了。
长兴街走水的事,她是直到嫁入李家,被李端觊觎,才觉得这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的转折。
郁棠急急忙忙起身:“大伯母由谁陪着?我姆妈知道大伯母过来了吗?”
双桃一面服侍着她梳洗,一面道:“天还没有亮就过来了,说是天气太热睡不着,也不让我们吵醒您和太太,由陈婆子陪着在庭院里纳凉。”
郁棠点头。
还是和前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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