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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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临街的店铺陆续挂上红灯笼,店主贴出休假的时间表,陈希装上电脑,披上羽绒服,从热带回到亚热带。

出了高铁站转公交车,才在家人群里报上行程,林月的消息就来了。

“你在家呆五天对吧?”

眼前浮现室友几个小时前黏黏糊糊舍不得她走的样子。

确实有些不一样。

狗狗不会发消息。

她回复:“对。”

“我想你了。”

……意外地直白。

陈希耳朵发烫,想了想,打下几个字:“乖啦,很快就能见到了。”

车上没有多少人,紧赶着除夕回家的人不算多。公交车一路经过繁华和不繁华的路段,颜色鲜明地标示出价格。红色多的是又繁华又贵的,绿色多的是不繁华但贵的,不红不绿土不拉几的地方相对便宜,不红不绿灰不拉几的地方最便宜。

霓虹也换了颜色,却红不过堵车时成片的尾灯。车厢里没开灯,乘客脸上映得红扑扑的,陈希觉得自己脸上一定也像是带着喜气。

下车时天已经黑透了。

小区花圃前站着自由女神,来自山东临沂。为了烘托过年的气氛,物业给女神的火炬改装了七彩的灯。

一路经过成排的杜鹃、冬青,枇杷树、小叶榕和广玉兰不久前修剪过,都老老实实呆在花圃的范围里。

出了电梯左拐,熟悉的门上还贴着去年的福字和对联,一点没旧。对联上猪年的“者”字是用毛笔写了贴上去的,她掀开看了看,下面露出半个“句”。

……也不用在这种地方偷懒吧?

门才推开,浓郁的香气就扑了出来,电视声混着爸妈说话的声音。

陈爸声如洪钟:“……钱钟书这个人不仅学问好,人品也真是好啊!别人让他帮忙看行李,他就真的一直看着不走,火车都误了。”

“钱钟书?你确定是钱钟书?”陈妈语带调侃。

“不是吗?”

“季羡林啦。”

“哦,对对,钱钟书是学问好又刻薄的那个,不可能给人看行李。”

“嘿,还是我给你转发的文章嘞。”

陈希只觉得浑身都松软了下来,站在门口一时走不动路。

横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陈小弟先看见了她,冲过来把她往里拉:“老姐回来了——可以吃饭啦!”

陈妈大笑着抱住她,“哎哟,我的女儿回来了!”

陈爸把大汤碗放在餐桌中间,“刚好刚好,来吃饭。”

是杂菌炖鸡,那股让她腿软的香气就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香菇、茶树菇、黑木耳泡发,杏鲍菇切片,细山药切成小段。鸡处理干净上锅加酒和香料炖着,等用筷子能戳进肉里,把配菜一齐倒进去,小火慢炖,要吃时再盛出来。

林月给她做过一次,要花两叁个小时准备。

梭子蟹膏肥体壮,一口咬下去,白色的蟹肉喷出鲜甜的汁水。是早上六点不到渔民往菜市场送货时掐着点去买的。

一同买回来的还有两指粗的皮皮虾,蒸熟之后,背上中间一条紫红尤其浓重。用筷子从尾巴插进去,撬起连片的腹肢,浅粉色的肉裹着艳红的膏。摊主还送了两条水潺和一把杂鱼,陈爸舀了黄豆酱,做成海鲜杂炒。

还有陈妈爱吃的素菜,黄豆芽和芹菜炒在一起,炒莴笋片出锅后撒上一把虾米。

陈小弟嘀咕着“老姐回来才吃这么好”,努力扒饭。

陈妈夹着菜,感叹道:“你爸真是厉害,我就烧不出这样的菜。”

陈爸嘿嘿地笑,“你妈就是不愿意学。”

“那你也没有教我啊。”陈妈指着海鲜杂炒,“这个怎么做?”

“很简单的。油烧热,放蒜炸香,再把这些鱼啊虾的倒下去,翻几下就熟了。加点酒,加点糖,再加点黄豆酱,翻几下,再加点水煮开,就好了嘛。”

“哪有那么容易,加糖是加多少,加点是加多少?”

“加点就是加点啦,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陈妈笑眯眯伸出大拇指,“这就是我不行的地方,还是你厉害。”

陈爸暗自高兴,嘴上还是嫌弃:“又瞎说。”

陈小弟在桌子下踢踢陈希,看看陈爸又看看陈妈,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陈希看得直乐,吃掉了两碗饭。

饭后陈小弟负责洗碗,陈爸出门散步消食,陈妈拉着陈希试验她最新学到的草药汤泡脚大法。

浅褐色的沸水冲进泡脚盆里,扬起白色的雾气。

陈希在雾气里昏昏欲睡。

陈妈朝她翘了翘无名指——手指异样地弯折着,指节肿大,“你大姨扎的,哈,刚好勾住水壶把。”

陈希托着下巴笑。陈妈把这段往事当故事说过。

十来岁的大姨和五六岁的陈妈拿着针线玩。两个小孩互相恐吓,“你敢扎吗?”“我敢!”“你扎试试。”“真扎了!”

大姨扎穿了陈妈的无名指关节,扎断了指筋。外公家里穷得叮当响,哪里做得起手术。陈妈左手无名指从此只能屈曲着,再也无法伸直。

少女陈妈下河抓鱼,总有小鱼从无法并拢的指缝中溜走,她每次都要在水边痛骂自己的大姐。

“你大姨啊,今年夏天的时候出家了。”陈妈云淡风轻地说。

陈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出、出家?”她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情况?”

“她觉得自己做人太失败,会下地狱。她那个性你也知道,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外婆还在的时候她没少把外婆骂哭。”陈妈叹了口气,“她大概是听了讲经吧,说不孝的人会被鬼吃掉。加上外婆又是突然走的,她大概是记在心里了。”

“这样就出家了?”陈希难以置信。

“当然不止啦。你姨夫哪里肯啊——连你哥一开始都不肯,你姐倒是看得开。你大姨本来是想先去同村的庙里住一段时间,修行修行,再看看能不能剃头发。你姨夫去庙里闹,把她拉回去锁在家里。她就翻窗逃跑了。”

“就逃去出家了?”

“哪有那么方便。她先搭车去了咱们老家那边的寺里——记得吧,就是你小学旁边那座——想求师父帮忙。寺里的师父说太晚了不方便接待外客,她想先找个地方住,然后就在夜路上见鬼了。”

“真见鬼了?”陈希皱起眉头。

“她说的嘛,说有鬼在后面追她,要拖她下地狱。她吓得一路跑回寺里,敲门求师父救命。师父看她吓得实在厉害,就收留了她。那时候你姨夫还到处找她,都报警了呢。”

陈希说不出话来。

“后来寺里的师父帮她搭线,找人送她去临县山里的尼姑庵。在很深很深的山里面,车开不进去,后面要靠走路才能到的地方,警察也找不到。”

“然后姨夫就……同意了?”

陈妈嗤之以鼻,“他同意才见鬼呢。你爸不是和他在一个厂嘛,你爸说他没事就骂大姨,骂她抛夫弃子。不时还要去同村的庙里闹一闹,说人家把他老婆弄走了。庙里的尼姑可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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