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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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提议正中他的心靶,恭亲王负手,抬起下颌一偏头,“你跟我来,这里不是唱戏的好去处,我带你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郁兮随他穿过一道道门洞来到长春宫后殿,令人惊讶的是,长春宫后方体元殿的后檐接出了三间抱厦作为戏台。果然宫里的建制独具匠心,一环套一环,处处充满惊喜。

恭亲王望着戏台道:“宫里经常选择在长春宫设家宴,茶宴,正因有这个戏台在此。地方我为你辟好了,准备好让我大饱眼福了么?”

郁兮敛袖,蹲身一笑,“王爷慢等。《醉酒》这场戏练得多,我就唱这一折吧。《定情》留着六月六那日再唱。”又指指他腰间扇套,“有劳王爷,借你的扇子一用。”

随身伺候的那些人早不见了踪影,荒芜的后殿只有他们两人,点亮戏台的是那盏月明。

他望着她走远消失在抱厦的侧边,然后在靠近上场门,戏台的九龙口亮相。纵然抱有想象和期待,她的出场还是让人眼前一亮,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注入了戏中角色的神魄,精妙入神。

郁兮穿着雪灰的灰鼠薄皮袄,跟戏服的穿着出入颇大,没有长长的袖子供她挥舞,她熟练的身法弥补了这项短缺,月华缠绕在她的一双手腕上化作了流云袖。

她迈步,领袖的银针水獭浮动,绵绵延伸。面部的威容下带着喜悦,眉眼舒展,嘴角上提,两边绕袖,抖袖,然后整冠捋穗。

这是花旦出场后例行的一套表演动作,恭亲王对戏曲的研究算不上精深,但是他有一套标准的审美,也许他无法从戏曲表演中的犄角旮旯里挖掘出细节,但是好与不好,他辨得真。一个月,能够练到这样的地步,想必是耗费了很多心神和精力。

台上的杨贵妃出神入化,在宫中等待唐玄宗的时候百无聊赖,闷游后花园,眼神宁静反而突出一股傲劲儿,慢慢展开折扇半遮面,垂下的眼睑一抬,婉转开了腔: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她口衔四平调,他的折扇在她手中幻化万千,时而障面,时而抬于脑后,她足下步步升莲,扭腰转身面面俱到,声嗓与身姿配合的完美无缺。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水面朝,啊,水面朝。”

杨贵妃月下赴约,抬头望月,自比嫦娥,满心欢喜,情意缠绵,途中所见的各色景物都染上了她的喜悦,“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她,华贵端庄,典雅大气,朗月东升,花下赴约,美景,美人与美事兼备。

台下的他默默望着,微醺之后是深深的陶醉,《醉酒》这出戏中的杨贵妃一角,属于风流旦,不似闺门旦的温婉,也不似泼辣旦的凶泼,台上的她时而温柔体贴,时而俏丽妩媚。

一双桃花挑逗眼,堪堪把人的心魂都勾了去。她静下来是一个样,热闹起来又是一个样。

台上人嗔着痴着,台下人轻声喟叹,二十多年走南闯北的人生阅历,他阅遍江山,却阅不尽她的风情万种。

“王爷,”一曲过罢,她卸下两袖清白的月光问,“我唱的好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恭亲王失笑,“好!”他拊掌为她喝彩,“唱得好!”

郁兮望着台下的他,也跟着笑,接着笑意陨落,万千的怅惘涌入心头,她初尝这种滋味,也终于懂得了喜欢二字的含义。

就像有几次见他叩开打簧怀表,瞧清楚时间后,面上那恍然大悟的一瞬。现在她就处于这样的情境之中,敲开自己的心门,领悟到了自己对他的喜欢。

他眼尾溢出淡淡的光,盈满她额前的整座苍穹。她沐浴其中,感到微微的冷。

很多事情都会遇到“但是”来作为转折,但是他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

台上与台下相望,彼此之间的心思却不相闻。郁兮辗转走下戏台,蹲礼后把扇子还给他道:“让王爷见笑了,我们回去吧。”

活落就要转身,他却不允许她回避,追上她的手拉她回身,清冷的嗓子撞击着她心尖那口钟,“柳郁兮,我喜欢你。”

察觉出自己的心声,郁兮并不觉得意外,他对她的好做足了铺垫,那份感觉适逢其会的降临。但是她没料到,他对她是出自同一种感情。

郁兮回过身望向他,像第一次见面那时,安静又警惕,恭亲王忽视了她眼仁中的陌生,他知道他面色维持得很出色,倒影在她眼底岿然屹立,然而他的心底是截然相反的境况。

人一旦动了情走了心,风吹草动也犹如山雨欲来,大厦将倾。

只有他明白自己的内心有多紧张澎湃,“上次我挽留你,你没有答应,可能是我话说得不够明白,今天我同你把话讲清楚,我喜欢你,请你留下来,也请你答应。”

第47章 一双

一句话中用了两个“请”字, 却是被霸道勾画出的语调, 似乎不容她抗辩。

郁兮笑容苦涩, “王爷,您不觉得杨贵妃很可怜么?她苦苦在百花亭等了半天, 唐明皇却失约转驾西宫去跟梅妃相会了。难以相信, 她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

她喜欢他, 所以才有后顾之忧, 她明白他留她下来意味着什么, 如果她答应,让这样的假设成为事实, 等将来某一日他称帝,她便是他后宫中的一员,她得不到他全部的感情, 只能分走其中的一杯羹。

她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她接受不了这样不平等的情感, 她对未来的期待,是以辽东王夫妇作为参照的,两个人组成的世界简单清白, 容不下三妻四妾参与,多一个人就变得拥挤, 失去平衡。

恭亲王听出了郁兮话中的含义,委婉的拒绝也是拒绝,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受挫的感觉。她拒绝他的理由是因为她不愿低头,在后宫中等待他感情上时有时无的施舍, 而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

恭亲王从月前望向她:“既然你拒绝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想必你对我并不是毫无感情的?”

郁兮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一时的慌张,满盘失策。她若是直接了当告诉他,她不喜欢他,一锤子定下个死局。怎么还会露出破绽?拿杨贵妃来做对比,不就间接承认她喜欢他了么?

“你胡说,我没有。”郁兮的鼻翅被窘迫顶撞的发颤,月圆与她的瞳仁重合,颠啊颠,她转过身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一步迈到她跟前阻断了她的后路,“为什么不说实话?”他话语被月露浸润出凉意,质问道:“柳郁兮,承认喜欢我,很难么?”

郁兮心里突然静了下来,他的话在胸室里回荡,微微的一阵风,拂落她刻意佯装的面纱。她抬起头看他,唇珠拨转,研磨出轻声细语,“邧承周,我喜欢你。”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字字清晰。他垂起的眼睑处拢着淡淡一尾弧光,四围空旷静默,她与他在月光掀起的浪潮中颠簸。

“那么,请你留下来。”他道:“我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杨贵妃,为何要拿他们自比?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或许你对我还存在着误解。我活的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追逐权力,那个皇位,不过是我实现抱负最为光鲜,最为直接的途径,我从未想过它能为我带来多少美色。你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何尝不是,你凭什么小瞧我?认定我是那种耽溺女色,徘徊于女人中间的人?”

“国务繁重,我没有时间在脂粉堆里周旋,也没有那样的欲望。感情这东西,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你来了,或者说我找到了你,我知道这样的感觉是对的,火候差不多了。总而言之,你是我等的那个人,仅此而已。”

郁兮耳边浪涛呼啸,明明月光清冷,却把她的脸蒸得又红又热,逼得她喘不过气来。他带着郑重宣誓的口吻,说什么只喜欢她一个人,她高兴,她快乐,她的感情不是单方面的,他的回应浓烈真挚,一度让她的心底在欢呼雀跃。

几乎就要开口答应他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吉林乌拉的雄峰连绵,河海湖泊。郁兮眼里熠熠的光融入理智,勾兑出了宁静的光华,“王爷,”她蹲个腿,抬起头望他,“但是你的身份跟别人不一样,你身上担负着整个皇族宗室的责任。你,我,我们不能这般自私,即使我们今天冒昧做出承诺,过后也是不会被祖宗规制,被太后娘娘他们所认可的,你不该为了我一个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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