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2)
“……继续正常生活,不要有太大的改变。”是梁博士在说话。
“什么改变算太大呢?”他轻轻笑了。
“搬家,换工作,恋爱,诸如此类。”梁博士回答。
他又笑,反问:“那我都占全了,怎么办?”
“你感觉有什么不好吗?”
“正好相反,我觉得很好,太好了。”
“那有什么问题呢?”
“我害怕。”
“怕什么?”
“我怕,这只是症状。”
……
她看过这一个文档标注的日期,那是在他们认识之后不久。
最初,他们两人只是互通了几封邮件,但每一封信都写得很长,提到的事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不着边际。
后来,他们开始在网上聊天。他对她说正在考虑留下来,在a市开自己的事务所。她记得当时那一阵直抵内心的冲动,你应该这么做,她对他说。
又过了几天,他就带她去看了那家旧印刷厂。那可以算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见面,但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却觉得认识他很久很久了,就好像她看着那座黑洞洞的旧厂房,已经能够预想到这个地方后来的样子,以及他会在这里做出多少不平凡的设计。
但是当时的她不好意思表现得太主动,更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无论是对他的感觉,还是对那座旧工厂。她只是一个四年制建筑专业出来的工学士,就连考一注都要比人家建筑学学士多等两年。她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做他的soulmate。
她只是看着他打开那道几乎锈死的铁门,跟在他身后,穿过荒草凄凄的小径。她只是对他说,这里棒极了,而后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这么做。
那一刻,那种直抵内心的冲动又出现在她身体里面。不久,就有了blu。
日期标注到了一年之后。
……
“你没有告诉她吗?”梁之瀛问。
他摇头。
“是怕她接受不了?”
他还是摇头,许久才说:“一开始觉得不会长久,觉得没必要让她面对那些。就像对待工作,我只想趁着还来得及的时候多做一点,再多做一点。后来有一天,她来我家,我突然想起来药盒还放在厨房的桌子上。那时,我想,要是她看见了问起来,就如实告诉她……”
他在那里停了许久,最后还是梁之瀛开口问:“后来呢?”
“我把她叫到另一个房间,让她看一个效果图,自己去厨房把药收拾起来了。”
“当时是怎么想的?”
“好像什么也没想,过后再回忆,其实就是自私,是我自己想作为一个正常人和她在一起。”
“你应该告诉她。”
“我知道,给我一点时间。”
“否则这会变成你身上新的压力。”
“我知道,给我一点时间。”
……
整整一周,随清每天夜里都会读那些记录,看完一段就关掉电脑,照旧夜跑,吃药,就寝。
她不急,每天只看一点,一边看,一边回忆。越来越多的事被串起来,哪怕只是极其琐碎平常的小事,却让她有一种“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甚至看到他明明白白的隐瞒,她也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怪他。他说的种种,她都可以理解。她也害怕过,怕所有的心动和欲望都只是症状,也纠结过要不要说出来。其实,说与不说,都只在一念之间,而结果却会走向截然不同的两极。
她甚至有一点原谅了自己,还有一丝讽刺之感,曾经以为没有资格做他的soulmate,而有一天,竟然站在和他一样的困境前面。唯一不同的是,她有他的前车之鉴,所以她的问题才能得以解决。这是她的幸运。
那个周末,精卫中心的双相病友群组织了一场健身跑,全程都是蔡莹一个人搞起来的,随清也被拉去捧场。
出发是在傍晚,随清起初一直和蔡莹跑在一起。
蔡莹的话还是很多,说自己准备创业了。她原本就是做市场的,手头有一些资源,打算开个小工作室,专门帮人家做会展。只是家里人都不同意,觉得她准又是犯病了。
随清听着,忽然想起曾晨的那句话来——是我想作为一个正常人和她在一起。
他说那只是自私,其实不是的。这个看似错误的决定,也给过她很多美好的时刻。就算当时的他坦白了病情,她一样会为他倾倒,但对很多事的看法都会不一样,比如他突然而起的念头,他交谈时的妙语连珠,以及他望向她的目光。她也许会觉得,那些也都只是症状。他只是不希望她那样想,仅此而已。
而且,正如蔡莹所说,那些忽然而来的冲动,说不完的话,望向彼此的目光,所有人恋爱的时候都是如此,谁又能分得清究竟是不是症状呢?
他说那是自私,其实不是的,她愈加肯定。
那天健身跑的线路,刚好穿过旧城的港区。随清跑到一半,就开了小差,撇开蔡莹,一个人在那些弄堂里走着。那些房子有些建于清末,由洋行设计造起来,出租给涌入租界躲避拳民的平民。也有一些是后来二十年代与四十年代增建的,违章搭建的部分也很多,渐渐地已经看不出任何人为规划的意图,更像是彭罗斯笔下不可能的建筑,迷宫一般,叫人寻不出一个头绪。
直到别人都已经跑完了全程,随清还在那里荡。蔡莹以为她中途出了什么事,打电话过来问,她才想起正题,赶到终点去合影。
一张照片刚刚揿下去,警察就来了。他们一帮人身上都穿着统一烫印的白t恤,上面的图案是古希腊戏剧里的笑脸与哭脸面具,有统一的着装,人数也够得上是集会了,蔡莹却忘了去派出所做备案。结果就是被警察教育了一顿,活动草草收场。
蔡莹事后反省:“集会要提前备案,这事我从前工作的时候熟得不能再熟了,现在居然连这个都不记得,还打算开什么工作室,大概真是犯病了。”
随清却只是问她:“你几年没上班了?”
“快五年了……”蔡莹回答,话说出口就已经明白了这一问的意思。
“也别什么都拿犯病当理由吧。”随清笑道,上车开走了。
往名士公寓去的一路上,她一直在想,他们中的每一个其实都有些相似的地方,相似的童年,相似的想法,相似的困境。只是事情发生别人身上的时候,自己反而可以看得更清楚。劝别人的话,其实也可以拿来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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