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第45章 曾颖
也是在那几天,随清收到建筑论坛的一则邀请,请她跟其他几位青年建筑师一起去美国做一个低碳建筑方面的巡回讲座。
她其实是想拒绝掉的,一个是因为忙,另一个原因不言而喻。但人在江湖行走,有些时候不得不被推到台前做一回吉祥物。所幸讲座级别不高,地点都在西海岸的几所大学里,而她要回避的人在东边,至少距离上很安全。
出发在即,她的手机日历上跳出一则提醒,是一个月前约的那一次心理咨询。
随清如期去见了梁之瀛博士。梁博士是个中年人,戴眼镜,面目亲切,穿颜色柔和的衬衫,鬓边有恰到好处的几根白发。梁博士的谈话室里摆着一把扶手椅与一张长沙发,墙上挂着一幅水彩画,像是罗夏墨迹测试里图案交叠而成的。总之,此处所见的一切都与人们想象中的心理医生一致。
走进那个房间之前,随清在候诊室里等待,已经想了许多种方式提出她的要求,是开门见山,还是在谈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又或者是在这一次治疗的最后。但直到在那张沙发上坐定,她还是没有想出任何头绪。
梁博士先说话,亮了执照,介绍了专业背景,又解释了治疗流程和保密条款。要是全套走下去,接着便是签署知情同意书了。
随清听着,一路点头,思绪却停在保密条款这里,心中仍旧是那个问题,怎么提出她的要求。
但梁博士却停下来,看着她说:“按照惯例,第一次只是intake session,作为临床心理学家应该先了解一下来访者的基本信息,再做个治疗规划。不过,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对你其实并不陌生,不如你先说一下你的诉求,我们再谈其他。”
随清怔了怔,这才意识到梁之瀛先提起了曾晨,也猜到了她想要什么。
“有些事你已经知道了,”梁博士又开口道,“我这里的治疗一般不会超过十二节的长度,但的确也有几位长程咨客,在几年里间断地做过几次治疗。这也就是我现在所能说的全部,更多的细节,如果没有亲属的同意,恕我无法透露。”
随清明白梁之瀛的意思,话先说在前面,再让她决定是否真的需要开始治疗,免得她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但最后,她还是签了那份同意书,在梁博士这里定下十二节的治疗时间。第一次谈话结束,她离开诊所的时候,还带着一纸授权书,最下面的空白处需要曾颖的签字。不管结果如何,第三个如果,她正在努力当中。她相信,对她来说,梁博士会是最适合的咨询师。每节五十分钟的治疗都将是一场阴阳相隔的couple counseling,解开那些她未能解开的结。
此时,再回头去看那则来自建筑论坛的邀请,似乎也不仅仅是当一回吉祥物那么简单。讲座的地点分别是美国西海岸的几所大学,而曾颖就住在旧金山湾区外的pleasanton。
临到出发之前,随清又给丁艾发了一封邮件,附上了自己在美国的行程,正文还是两个字,谢谢。
这一次,丁艾给她回了信,也只是简单的几行,开头没有称呼,更省去了寒暄。她们之间仍旧没有做朋友的必要与可能,但是有些事显然已经放下了。否认,愤怒,迷茫,消极,接受,悲伤的五个阶段,她们一同走过了所有这些过程。
丁艾写道:
我向你道歉,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很大程度上是断章取义,只是为了宣泄愤怒。而这愤怒与其说是对你,不如说是对死亡。
此外,还有一件事,不在他的病历里,但我一直记得。我想,你应该知道。
那是我停止记录之后,又过了几年,他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们也都已经回国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他恋爱了,也问过他为什么,半开玩笑的。也许只是为了给我一个交代吧,他也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他遇到那个让他大脑皮层和杏仁核关机不工作的人了,一切的决定都是由下丘脑做出的。是的,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你应该知道所有的经过,祝顺利。
读到这封信的时候,随清已在旧金山。从酒店望出去,碧空万里,海天一色,莫名又叫她想起那张冲浪的照片来。她还记得下面的寥寥几条留言,似乎说是huntington beach,并不是这里。而且,此时学期尚未结束,离暑假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应该在纽约读书,不可能千里迢迢地出现在这里。
似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只为了让她更加安心一点。又过了一天,她就在ins上看到他新po的照片,竟然是在医院里。也不知玩的什么,腿上挂了彩,涂了半条腿的碘伏,配文——my beautiful hairy leg。
图文一样凶残,她看得笑出来,而后心里紧了一紧,又彻底松下去,是因为他受伤,也是因为这一次肯定不会碰上了。
旧金山大学的讲座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一个小礼堂,却意外的座无虚席。到了最后的qa环节,另外几个建筑师都是现场回答问题。只有随清,自嘲临场反应不好,留了一个电邮地址。后来倒还真有人写邮件给她,但都是简短的小问题,即使是在现场,一两句话也答完了。现在这样,反倒叫她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那一场讲座之后,她在酒店附近租了辆车,独自跟着导航去pleasanton见曾颖。
时间和地点也都是通过电邮事先约好的,曾颖在信里的几句话十分简略,丝毫看不出情绪。所以直到随清在那一处住宅区附近的咖啡馆门外停了车,推开车门,朝里面走进去,心情仍旧十分忐忑,根本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结果。隔着落地玻璃,她看到曾颖坐在窗边一个两人位上,远远看见她,便已站起身,直等她到了跟前,才又一同坐下。随清忽而明了,对曾颖来说,有些事显然也已经放下了。
曾颖在咖啡馆里就签了那份授权书,两人聊了一会儿近况,又一路走到旁边的游戏场,曾颖的两个孩子才刚放了学,正在那里玩耍。
空气干燥,有风,午后的阳光明丽,随清看着小兄弟俩爬在攀登架上,忽上忽下,发出一阵阵无忌的欢笑。大一点的孩子十岁,小的六岁。她在年幼一点的那个孩子脸上捕捉到些微熟悉的影子,细长的眼梢,勾起的唇角,笑的时候略略向上抬起的眉毛。也许,曾颖也是一样,又絮絮地说起他们姐弟小时侯的事,那些被扔掉的玩具,忽然被禁止的游戏,极其细小而琐碎,却让随清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只是个普通孩子,他们失望过一阵也就放弃了,什么都随便我,”曾颖继续说下去,“但曾晨不一样,他承受的压力一直都比我大许多。别的就不说了,哪怕是体育课考一千米,他都可以从不及格练到校运会前三。但事情总有两面,他念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失眠。有段时间,我甚至有种印象,从来没有看见他睡过觉。但这也是事情过去很久之后,他拿到了医生的诊断,我才突然记起来的。当时我就在想,我比他大四岁,那个时候都已经成年了,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早一点做些什么,他后来很可能就不用承受那么大的痛苦。甚至还包括我们的父母,母亲自己也得过这方面的病,她应该知道的,竟然什么都没做。有些事,在当时也许真的是看惯了,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而指责别人,也远比自责简单……”
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随清心中热了一热,甚至比临别时两个孩子给她的拥抱还要让她感动。她知道,曾颖也不怪她了。
否认,愤怒,迷茫,消极,接受,悲伤的五个阶段。回去的一路上,她又一次这样想,丁艾,曾颖,还有她,她们一起走过了所有这些过程。
讲座的下一站在洛杉矶,地方比旧金山大一些,观众反倒显得少了。
开始之前,随清在休息室里准备,校方派给他们的小助理过来敲门,说外面有人找她。
“是谁?”随清问,心里似有预感。
助理递过一张黄色报事贴,上面写着一个姓氏,west。
随清看着,愣了一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倒真坚强,瘸着一条腿还要来凑这热闹。
“就快开始了,你去跟他说一下,我来不及见他了。”她随口对助理说了一句,就跟着主持人上了台。
之后的讲座进行得十分顺利,随清没在台下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也无暇细细寻找,想来是他明白她的意思,开场前就已经走了。
到了最后的qa环节,她这一次也没有头上出角多此一举,就在现场回答了问题。但提问的人,她全都不认得。
直到讲座结束之后,她回到休息室收拾东西,又有人敲门将一张报事贴递进来,上面仍旧写着那一个姓氏,west。
随清有些无语了,可是呆在此地不走也不现实。她只得以最慢速度收好电脑与讲稿,走出休息室时已经想好了全部说辞,像是怀着赴死的心情。
然而,等她推开门走出去,在外面等着的人却是魏晋。
第46章 解铃
随清看到魏晋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魏大雷出了什么事。结合那张挂彩的照片,及其奇葩的配文,明知不会太要紧,心却还是有一阵抽紧了。
但魏晋却先解释起自己是怎么来的。她关注了一个东亚历史研究专业的教授,那位教授在旧金山听过随清他们的讲座,在推特上发文评论了几句,说自己虽然对建筑完全是外行,但其实无论科学,艺术,还是哲学,中西方的差异与争论都有一些巧妙的共性在其中,把握住这一点共性,无论面对何种思潮,都能有自己的认识。就好像这几位年轻建筑师对于建筑的思考,便已不止于技能,而是一种观察世界的方法了。而在那篇推文的下面,有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其中就有随清。魏晋由此查到了讲座的第二站,发现距离自己念书的学校不过二十分钟车程。所以,她就来了。
这番话说得挺像是赞扬,语气也很真挚,随清一时不好打断,一直等到魏晋说完,才终于把那一问吐出来:“是不是daryl出了什么事?”
魏晋听她这么问却是笑了,叹了口气,这才答非所问地回答:“你果然不知道。”
这句话听得随清愈加糊涂,魏晋看得懂她的表情,开口又再解释:“我前几天跟他通过电话了,只是在g南受了点伤而已,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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