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2)
江大川兴致勃勃地带来了江敏高中六个学期全部的成绩单和其他一些文件, 要求江敏签字。江敏这样骄人的成绩,基本稳入他给她挑好的那两所学校。但可惜江敏根本没有出国的打算,她正要再次推辞, 张楚楚就坐不住了。
张楚楚望着江敏,笑出了当年乘务长的绰约风姿:“敏敏, 你还没有抱过弟弟呢, 来,你抱抱弟弟,大川, 你给姐弟俩拍张合照。”
江敏低头看着在张楚楚胸前胡乱翻腾的小孩儿,面色一寒,不带感情地道:“我没有弟弟。”
江大川皱眉警告:“敏敏。”
张楚楚作势要江大川不要开口,她低声哄道:“我生都生出来了。要不然我们做个约定吧。以后我不再提杨杨,你也不要再提你没有弟弟。”
张楚楚推心置腹道:“我不博爱,不可能真当你是我女儿;你脾气犟,也不可能真当我是你妈。但我们有个一致的目标,我希望我老公顺心,你希望你爸爸顺心,所以你看,敏敏,我们之间不是一定要水火不融。”
江敏笑了笑,突然不接话了,甚至眼神仿佛也缓和了。
张楚楚暗恼自己停顿的地方不对,略显急切地道:“虽然有了弟弟,你也不用担心你爸爸偏袒弟弟,他说过他最喜欢女儿,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你看,一听说你的成绩,小半生的积蓄毫不犹豫就拿出来了,你就看在这一点,以往我们有任何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也就稍微体谅下行不行?”
江大川转过脸轻咳了咳,将所有需要签字的文件和一张银行卡一起放到江敏面前,向着张楚楚道:“就不要提偏不偏袒的了,两个都是我的。敏敏,你也别误会,即便送你出国,也没有指望你就抹掉以前的委屈,我知道,你跟你阿姨,两个都委屈。”
江敏伸手去翻文件,没有搭腔。
张楚楚眼睛盯着那张银行卡,极力掩饰不自然,微微牵了牵唇角。
江大川继续道:“有两所学校给你挑,都在旧金山,附近环境也好。敏敏,你能考出这样的成绩,你妈妈肯定很高兴,我回去给她上柱香好好说说。”
江敏想说,我妈妈的灵牌在我这里,你去哪里给她上香呢。但她不愿意再为这个吵架。江大川高高兴兴地来了,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积蓄要给她,一码归一码,她领这个情。
江敏道:“爸爸。”
张楚楚在同一时间开口,自然而然地截断她,笑道:“敏敏,所以都说父女是没有隔夜仇的,你以前那样跟你爸爸吵,坚持不用他的钱,去便利店做兼职养活自己,实在是浪费时间。要是没有浪费那些时间,你的成绩或许还能再提高十分,阿姨相信你有这个实力,大川你说是不是?”
大约是赌注实在太大,张楚楚这次的表现没有以前滴水不漏,最起码江大川隐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不过江大川不敢肯定,张楚楚抓着小儿子的手向江敏挥动着,眉眼弯弯的,仿佛真的是在替江敏可惜,他只当自己是多心了。
江敏却实在是烦透了张楚楚这种假模假式,她面色一沉,直接道:“差不多就行了,我没有说我要出国,我爸爸的钱都是你儿子的,你不用一直敲打我。”
虽然一路求学所有的语文老师都在教大家听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阅读理解的本质。但江敏听音听意的本事却切切实实是从张楚楚那里学来的。
江大川略有些言不由衷地道:“敏敏,你不要多想,你阿姨没有这个意思。”
然而虽然是这样解释,江大川自己都没忍住去看张楚楚。他们在来的路上,张楚楚明明表示过不介意。他也向她保证了,儿子还小,以后儿子长到十七八岁,如果成绩不错,他也能有足够的积累再送他去国外读书。会计师这个职业是越老越香的。
张楚楚瞠大了杏仁似的眼睛,道:“我没说什么啊。”
江大川赶紧重整表情,他轻轻握了握张楚楚的胳膊肘,安抚她道:“楚楚,她还是个孩子,你别真跟她计较,你愿意我送她出国,她也是领你的情的。”
张楚楚扁了扁嘴巴,半晌,低头去亲自己的儿子,故意使小性子似的,没有应江大川。
江敏瞅着张楚楚故作委屈的模样,以往类似的画面再次回到眼前,她几乎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口不择言道:“我再说一遍,你生的儿子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永远不可能当他是我弟弟。但阿姨我劝你一句,收收你的演技,你肯定不想以后你儿子也跟你似的,不敢真实表现自己的欲望,使的都是令人不齿的龌龊手段。”
张楚楚潸然泪下,大声道:“江大川,你自己听到了!”
江大川早就给张楚楚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在他自带滤镜的眼里,张楚楚不过是撒娇使小性子——虽然四十出头了,依旧宛如大学时的模样——结果江敏好赖不分,稍显狠毒的一席话,仿佛一个不近人情的大耳光照面扇过去。平心而论,张楚楚即便有些不满,不愿意他供她出国,也并非不可以理解。但她的不满能不能影响他的决定是一回事儿,江敏过激的反应是另一回事儿。
江大川道:“江敏,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向你阿姨道歉!”
江敏平静地望着总不出她预料替张楚楚出头的江大川:“爸爸,你真的听不出来,她是不愿意我花你的钱出国,所以故意一直在刺我?”
江大川冷冷道:“即便你阿姨有这个意思,也没有什么错。她嫁给我以后辞了工作,眼下四十岁高龄又生了孩子,她缺乏安全感我能理解。但是你,江敏,我不想听到你小小年纪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江敏闻言面色灰败。江大川去年说她“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今年说她“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在江大川眼里,她大概已经是个糟糕得不行的女儿了。而即便糟糕得不行,他依旧愿意给她钱,你看看这是多么伟大的父爱。
江敏转头看着用夸张表情低头逗儿子的张楚楚,很遗憾地发现自己再一次输了,张楚楚的段数实在太高了。她将刚刚翻乱的文件全部整回原状,缓缓推回江大川面前,道:“爸爸,不用了,我没有打算出国。”
江大川愀然变色:“你用这个威胁你爸爸?”
江敏按捺着不耐烦,解释道:“不是,没威胁你,本来就没有出国的打算,我的成绩在国内也能读名校,国内的b大和g大都是我的目标。”
江大川根本不信,他扬声道:“江敏,我问问你,是不是还得你阿姨来跟你道个歉?嗯?你自己做对什么了?你要不依不饶到什么时候?!你阿姨委不委屈?但她这些年没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不好,老劝我你正值最敏感的青春期,我跟你交流得再耐心些。但是你呢?你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儿?江敏,你只有成绩从来没令人失望,你其他哪一点都令人无比失望。”
张楚楚吓住了似的,一面去捂小儿子的耳朵,一面低声规劝:“大川,你发脾气能解决什么问题,你好好听敏敏......”
江敏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何时起憋的血红。她就用自己这血红的一双眼睛盯着张楚楚,不带感情地呵道:“你闭嘴!”
江敏呵斥完张楚楚,转身走向东墙,自一束干花后面扯出了耿晓姝满是胶水痕迹的灵牌——江敏粘胶的手艺太糙了。她望着江大川,冷冷道:“你不是要跟我妈好好说说我的成绩么,来,你跟她说吧。”
江大川干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江大川很久没有见过耿晓姝的灵牌,也很久没给耿晓姝上过香了。最开始时是逢年过节都要上香的。后来懒了,工作也忙,就只有年三十上香。再后来,似乎是有一年,他没能在家里过年,就把这事儿彻底落下了。
江大川有一回午后小憩梦到耿晓姝。他醒来问张楚楚,灵牌在哪儿?张楚楚说,就收在南间的储藏室里,你自己去翻。他翻了十来分钟,翻得两手灰黑,依旧没有找到,也就算了。
江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了,依旧没有声音,只有扑簌簌的眼泪,她用力瞪着他,也大声道:“江大川!你以为我对你就不失望吗?!张楚楚虐.待我!你一出差我就没有饱饭吃!张杨抓我胸、掀我裙子、偷看我洗澡! 这些你不知道?你早知道!我告诉过你!但张楚楚一装可怜一哭一挑拨,你耳根子就软了!你说我污蔑他们!我容不下他们!江大川,是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的!”
张楚楚听到张杨的名字,泫然欲泣,她难得地微微升高了音量,道:“敏敏你就......不要再提张杨了!阿姨知道他有些事情做得不对,青春期的男生有时候不会把握分寸,但他毕竟......也没了。你爸爸工作压力大,最近两年脾气也大,你不要跟他这样硬碰硬,是你自己的亲爸,你也知道点疼人......你就看在你爸好意专门来给你送钱的这份儿心上,他即便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江敏道:“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人。你在暗示我,我花他的钱就应该闭嘴是不是?我妈是坐他开的车出的车祸,他就算不是我爸,他出钱养我也是应该的!要你在这儿多嘴!”
江敏掏出钱包里江大川去年硬塞给她的银行卡,连同方桌上的,照张楚楚胸前一扔,不屑再理她,直面江大川,道:“但是江大川我早就没有在花你的钱了!你的红包我没有领过!你给我的银行卡就在她怀里!江大川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张楚楚盯着刚好落在儿子细嫩面上的银行卡,一面自鸣得意心满意足,一面哭得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她的皮和骨向来是两回事儿。
江敏反而不哭了,她眼里不再有仿佛一瞬苍老的江大川,只居高临下望着张楚楚,不带感情地道:“你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有本事,你收拾我就跟玩儿似的。但你有本事收拾我,我就有本事收拾你这第二个儿子。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守着你儿子,你说是不是?”
张楚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哆嗦,但她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反应,江大川劈手就是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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