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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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荣锐上了小学,郑菲开始考虑儿子的教育问题,于是向几所高校递了申请,打算稳定下来带带学生。六月末,东非一个医疗机构忽然发来邀请,说几年前她跟进过的一个项目有了突破性进展,请她参与新一期的实地勘察。

这个项目郑菲当初倾注了相当多的心血,骤然出现新进展,她自然非常激动,当即向上级申请出国考察,一方面是为了悬而未决的项目,一方面也算是给自己的科研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七月初,郑菲踏上了飞往东非的旅程,半个月后,考察团所在的地区突发小规模暴动,成员分批撤退,又过了一周,噩耗传来,郑菲和同行的五名医生一同遇难,被武装分子杀害在一处山坳里。

“当时我正在执行一项绝密任务。”荣思寰咂了一口酒,道,“我潜伏的观测点,离小组遇害的地点非常近。那天晚上我躺在一棵大树上,戴着夜视镜,隐约看到南方出现了一颗求救信号弹……但我没有赶过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那天我一直心存侥幸,告诉自己看错了,或者那信号弹不是他妈妈发的——就在前一天,安全区还接收了一批那个考察团的幸存者,他们说团队所有人都在往鲸湖方向撤退,而信号弹升起的地方是山区,和鲸湖在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可是,没有侥幸。等我完成任务,回到安全区的时候,死亡通知已经发到我上级那儿了。”

荣思寰干了一杯酒,长长地出了口气,说:“所有人都对我说,这件事是意外,我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那颗信号弹是我老婆发的,明明考察团所有人都往鲸湖方向撤了,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小队会往相反的方向跑……后来连我自己都相信了,这一切只是巧合,是命运……直到那一天,我儿子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说,爸爸,如果你知道那是妈妈,知道是她临死前发的信号弹,你会去救她吗?”

荣思寰摩挲着酒杯边沿,良久,道:“那天是下葬的日子,天气特别热,太阳像是要把人给烤化了。但荣锐坚持穿正装,雪白的衬衫,黑色的小西装,小脸一片冰冷,一滴汗都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冷……我说,不会。”

“我骗不了我自己了,我不会,因为我是个军人。”荣思寰抹了把脸,说,“我这个儿子,才七岁,就把人心给看透了。”

萧肃心中震撼,不知道七岁的荣锐经过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才问出了这么诛心的问题。

这孩子,从小就黑白分明,聪明得过分。

萧肃给荣思寰斟上酒,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荣思寰关心地问:“你这么喝酒,不要紧吗?”

萧肃摇头,把两个杯子满上,给荣思寰夹了一筷子凉拌香椿芽。荣思寰照旧叩了叩桌子表示感谢,接着道:“从哪个时候开始,我们父子俩就不对付了。一开始他年纪还小,对我算是虚与委蛇吧,面子上还能照顾照顾,等十四岁破格录入公安大学特训班,彻底脱出我的掌控,就连‘爸爸’也不叫了,每年除了给他妈妈扫墓,基本不跟我打照面。”

萧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只能给他继续布菜,勉强弥补一下。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给我送年礼,是因为你,第一次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为了你,第一次拿我给他存的钱,还是为了你。”荣思寰吃了两口菜,干了半杯酒,叹气,“要说我心里没有一点儿不乐意,那是假的,哪个作父亲的不希望儿子正经找个姑娘,结婚生子,和和美美白头到老?可是……可是我的儿子我清楚,荣锐从小没妈妈,他一直渴望有个人,能像他妈妈一样,又聪明,又骄傲,又温柔……萧老师,你的出现,就像是把他的梦想实体化了,除了性别,没有一样不完美。”

萧肃哑然,荣思寰唉了一声,说:“其实他一开始也是犹豫过的,去年五月份回国休养那几个月,他一直调查你,一方面是因为工作需要,一方面也是出于私心。那一段他思想斗争很厉害,连他们老孙都看出来了,偷偷跟我说,荣锐可能感情上出了点儿问题。但是我们父子俩的关系,你也明白,我干着急没办法,连问都不敢问一声。后来他恢复工作,跑到靖川一待就是几个月,连大年三十都没回来,我就知道……他是下决心了。”

这是萧肃第一次从第三者口中听到荣锐对自己的感情,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酸酸的,又甜甜的。

“你和他妈妈,是同一类人。”荣思寰跟他碰了杯酒,接着道,“连专业都离得这么近,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荣锐喜欢你,我也是很放心的,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年轻人,各方面我都很满意,即使一开始有一些……一些无法接受的问题,但和你打了这么久的游戏,看到荣锐跟着你之后这么大的变化,我也释然了。”

他苦笑了一下:“人无完人,世界上哪儿那么多完美的爱情,你们互相之间能够相互依靠,相互安慰,相互成全,我已经心满意足。”

萧肃握着酒杯,低声道:“谢谢您,荣叔叔。”

“叫爸爸吧。”荣思寰说,“你叫了,我估计他也就不好意思不叫了。”

萧肃给两个空杯倒上酒,举杯,叫了声:“爸。”

“欸!”荣思寰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第一次见面,意外地和谐,俩人半斤酒下肚,情绪都有点兴奋,一边吃一边聊,萧肃讲了自己的家庭,父母、妹妹,还有不知是死是活的前舅舅,最后也讲了自己的病。

其实他很少和人聊自己的病情,但今天他对荣思寰解释的很详细,因为他知道荣思寰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既然人家不能接受的都坦然接受了,那他也应该坦然一点。

荣思寰听完了,没有多问什么,只让他好好配合医生治疗,顺便给自己发一份病历,回头自己也能找几个专家教授问一问什么的。

絮絮叨叨一个多小时,白酒开了两瓶,喝到后面荣思寰舌头都大了,差点搂着萧肃喊哥们。还好萧肃酒量大,好歹撑住了,没有令他们翁婿之间出现称兄道弟这种尴尬的场面。

两点半,荣思寰喝的差不多了,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萧肃说:“对了,有几样东西我得交给你,你妈去得早,这些东西按理应该婆婆给媳妇儿交代的,咱家只能我给了。”

萧肃也喝大了,不过他一般不撒酒疯,就是整个人什么都变慢了,0.5倍速似的。他听完这话觉得哪里不对,半天才反驳道:“爸,错、错了,不是婆婆,是岳母!”

“哦,你岳母,你岳母去得早……”荣思寰改了口,但想想也是哪里不对,又改回去了,“不对还是婆婆……嗐!什么乱七八糟的,叫妈!”

“是,妈。”

“你叫我干毛玩意儿……我是你爸!”荣思寰七手八脚打开旅行袋,从里面掏出个黑丝绒小盒子递给萧肃,“这是我们荣家祖传的,到你这儿算是第五代了,你以后要好好保存,贴身戴着。”

萧肃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交接传家宝了,一时间十分担心是手镯耳坠之类的东西,等打开盒子看见一枚纯金圆形方孔币,才松了口气。

“松柏长青,福泽永继。”萧肃拿起金币,只见两面分别铸着四个小字,寓意十分祥和吉利,心里先喜欢上了。荣思寰道:“这枚金钱还是前清的时候,我祖上铸造的,一套几十枚呢,后来战火纷飞的,家族离散,剩下的也就这几个了。”

萧肃慢吞吞将金钱戴在脖子上,说:“谢谢爸。”

荣思寰摆摆手,又从袋子里拿出个扁扁的大盒子:“这个,是你妈留下的,她那个人呢,一心学术,不爱打扮,也没什么首饰,就喜欢编故事哄小孩儿……去世以后,留下的只有这个了。”

他将盒子放在膝盖上,来回摩挲,爱不释手,半天才叹了口气,递给萧肃:“这是荣锐小时候最喜欢的,这些年,我感觉心里难受了,就拿出来看看……现在,是时候交给你了。”

萧肃接了盒子,荣思寰却不松手,顿了片刻,才狠狠心撒了手,说:“一定要保存好。”

萧肃点点头,将盒子装进包里。

交接完毕,爷俩默契地端起酒杯一碰,干了,荣思寰握着酒瓶还要倒,一拿没拿动,抬头,只见自己儿子一脸火大地站在桌边,右手稳稳按着瓶子:“你耍我?”

荣思寰被他吓了一跳,打了个巨大的嗝儿。萧肃顿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荣锐来了,冲他摆摆手:“好、好好和爸说话……饿了吧?”

荣锐等了一中午,气都气饱了,拎着两个酒瓶晃了晃,一滴不剩,冲荣思寰叫:“谁让你喝这么多的?多大岁数了自己心里没数?”

荣思寰嘿嘿笑,萧肃跟着笑,笑了一会儿想起维护岳父大人,忙拍着胸脯道:“都是我喝的,你放心!”

“……”荣锐气个半死,他倒宁愿是自己亲爹喝了!

“行了都别喝了,哥,跟我回家!”荣锐过来扶萧肃,又对荣思寰道:“你赶紧回酒店睡一觉醒醒酒!”

萧肃四平八稳地站起身,拨开荣锐,伸手去搀荣思寰:“我、我送你回酒店……休息……等晚上我们再、再接着喝……”

荣思寰就着他的手站起来,特别欣慰跟他勾肩搭背:“行,你送我……你比他强,他光想着自己媳妇儿,忘了我这个爹……好!好兄弟!够哥们儿!”

荣锐一个头两个大,满脸黑线都快画不下了。萧肃跟荣思寰互相拍了半天肩膀,慢慢回过神来:“爸,你是长辈,怎么瞎论辈分呢?”

“对呀!”荣思寰也睿智起来了,拍一把大腿,道,“你不就是他媳妇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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