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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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还乱哄哄地响着十五年前的旧笙歌,而眼前人冷酷的笑容却已经一手将他的心拉下了深渊。

她站起身,拔下发上木簪,挑了挑油灯的灯芯。光焰一时大盛,照得两人在这逼仄斗室之中无所遁形。那火焰也将她的桃花簪熏黑了,她将簪头迎着光细瞧了瞧,末了轻声道:“大哥哥。”

他没有做声。

“大哥哥,你喜欢我。”她又道。

谢随看着已长大成人的她,娇小的女孩却如露出獠牙的妖物,那么美丽,又那么残忍。他慢慢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若是喜欢你,你待如何?”

她笑起来。

本不需要谢随如此说,她就已经感受到谢随方才一瞬的挣扎和眷恋。只是那一瞬,她已经有了莫大的满足,她知道她已经有资格去嘲笑他、践踏他、伤害他了。

“晚了!”她冷笑着道,“五年了,一切都变了,你说是不是?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傻兮兮的念念了。”

谢随认真地注视着她,好像要从她的表情中搜寻出什么,但她却一直维持着那个冷笑,直到最后,他一无所获。

他于是只能干涩地道:“是啊,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过去了便不能再重来的。”

“小的时候,我总是很想长大,长成和你一样的大人。”秦念笑得全身颤动,仿佛月影摇漾,“现在我才知道,做大人有什么好?喜欢不敢说喜欢,不喜欢也不敢说不喜欢,只能自作聪明地把自己锁起来,你说,做大人有什么好?!”

被她这样讽刺着,谢随却并不生气,而好像只是很疲倦般眼帘微合,“睡吧,念念。有些事情,你现在想不清楚,也许一觉醒来,就想清楚了。”

而秦念只是冷漠地俯视着他。

谢随慢慢躬下身来,往地上铺开一张包袱皮,又解下长刀,一边道:“念念,不敢说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秦念全身一震。五年,五年来所有的苦闷与辛酸,所有黯淡的梦和所有缠绵的心事,一时间俱纷涌心头,令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之际,却又被他淡淡地截住了:

“念念,你好好想清楚。”停顿了一下,他又笑了笑,“我不会走的。”

第21章 孤岛(三)

在岛上寺中过日子,初时还十分戒备,到得后来,谢随发现那些僧人们每日里竟当真只是念经唱咒、做饭挑水,不由也心生感慨。这寺中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僧人,哪个过去不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恶徒,如今竟甘心在庙里吃斋,这佛门或许还真如念念所说,是个方便之门。

这寺中等级森严,似乎因为方丈是谢随的老友,而行辈最高的改尘又与他言笑晏晏,所以其他人纵然有瞧不起谢随的,也不会来捣什么乱。

谢随已经许久没有过过这么安稳的日子了,安稳到好像连刀都要钝掉。冬日苦短,长夜漫漫,他练功、读书、喝酒,有时候秦念会陪着他一起,虽然她并不会多说什么,但这已让他感到十分满足。

他其实也知道秦念喜欢安稳的日子,因为她从六岁起,便跟着他受尽了颠沛流离,那时候他每次找到一座小房子让两人住下来,她就会欢喜得不得了。何况之后自己不在的这五年,她不就一直待在红崖寨没挪窝么?可见她天性并不愿意四处流浪的。她与他是不同的。

有的时候,他也会在无相的禅房里陪无相下棋。他们以前都是江湖上的纨绔子弟,谁也想不到过了许多年,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相聚。

他问无相:“你来这岛上,已多少年了?”

无相安静地道:“大约有十年罢,我算不清楚。”

谢随不忍道:“你离家十年,你在南阳的家人不挂念你么?”

无相惨淡地笑了:“我哪里知道他们挂不挂念我,我原没有法子离开这里。”

南阳的铸剑师钟无相,原本还算是个少年英杰,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可是如今他光头僧衣,结跏趺坐,眉宇间已经全没了当年那铁火淬炼的冷酷,而只剩下一片无内容的空旷。

谢随甚至不知如何才能帮到他——无相和外面那些甘心出家的恶人们显然是不同的,但又有一点相同——他们都一样地心灰意冷,一样地倦怠如死。

末了,谢随只有强笑道:“说起来,我还想请你再帮我打一把兵刃呢。”他开始信口胡编,“就是我家念念啊,很喜欢你当年给他打的那把弯刀,但她还想要一把趁手的长剑——”

无相淡淡道:“你还下不下棋?”

谢随顿住了话头,往棋枰落了一子,还未安静片刻便立刻又道:“那你可记住了,我们在岛上的时候,能打好吧?”

无相道:“我现在已不能铸剑。”

“为何?”谢随一怔。

无相终于抬起眼,看住了谢随。俄而他站起身来,僧袍宽松地摆荡着。他一直走到了窗前,将窗户一扇扇都关上,这才转过身对着谢随,道:“因为我的武功已废了。”

谢随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无相扯开了僧袍的前襟,露出肩头、胸口、肚腹上,一共九枚铁钉,宛如戒疤一般赫赫在目!

“你信任朋友,我也信任朋友。”无相冷冷地笑了,“然而这就是信任朋友的下场。”

谢随看着那深入肌肤已经锈蚀大半的铁钉,慢慢地道:“哪个朋友?”

无相的笑容近乎疯狂,“安可期!”

***

秦念今日尝试了用寺院后园里种的土豆炖了汤,还跟改尘和尚一起去拔了几根萝卜做菜——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想不到,昔日的宝塔罗汉,今日的改尘大师,在这寺庙里原来是负责掌勺的大厨。改尘虽然满身肥肉,做起烹饪来却十分讲究,又遇上十分好学、又正好不愿意吃谢随做的饭的秦念,于是两人便三天两头地凑在厨房里研究新菜式。

四菜一汤告成,秦念小心翼翼地将菜盘放进食篮,拎着食篮往客房去——自从第一日的晚饭上听了和尚们那顿稀里糊涂的发言后,谢随便再不肯去跟他们一起吃饭了;何况他吃饭,总是要喝酒的。

现在这样的日子,不是也很好吗?有些事,越是认真去想,她反而会越糊涂——

谢随说:“我若是喜欢你,你待如何?”他又说:“不敢说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大人都太狡猾了。用设问、用反语,便妄想能给自己留下安全的余地,连她也险些被他套了进去。然而每次见到谢随,见到他那探究的目光与悲哀的神色,她都能感觉到知道谢随在等着她,想清楚一些什么——她自己也觉很可笑,她从来想得都很清楚,爱也好恨也罢,又何须谢随指手画脚?

然则岛上的日子确然太过安稳,以至于让她觉得危险,不然的话,她为何会认为就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

她不知道谢随到底希望着什么,但她总之愿意留在有他在的地方,这样也就够了吧?

秦念回到房中,将食篮中的菜又一样样地摆出来,连酒也倒好了,谢随却还没回来。大约是还在树林里练功。

这岛上寂寞,却处处生机盎然,没有人烟,是个练功的好场所。秦念自与谢随重逢,便发觉他的武功大不如前,行动间总是真气瘀滞,问他他又是绝不会说的;也或许就是被秦念给刺激到了,所以谢随才卯着劲儿去练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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