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她叹了一声宋大人的不容易,转身就走。
黄巡按眼角肌肉微微抽动,轻轻问了一声:“娘子住在告状房,可也是有冤仇要诉?却不知这白毛仙姑的故事是真是假?”
那伎女才要答话,旁边却扑出一个打扮济楚,容色却极苍老憔悴的女子,发狠地说:“当然是真的,那王钦连血脉相依的亲戚都害死,连明媒正娶的新妇都能卖掉,怎么不能害杨喜儿!”
她蓦地提高声音,尖利如杜鹃泣血,扑在院门上嘶喊道:“王钦老狗,你以为远远的卖了我我就回不来了,以为就没人知道你们为了块地害死我儿、你堂侄孙的事了,我偏偏活着回来了!”
她是个妇人,差役、保镖们不好动她,只能央有力的民妇将她拉走。
黄大人听着冤情惨切,忍不住要上去问一问,追到正门处,却被人牢牢挡住:“这里只许要到衙门告状、无处安身的百姓们住。大爷若有状纸,拿来登记就可住进去,若没有,就请回吧,莫冲撞了衙门的地方。”
他想问的两个人都住在告状房里,不容接近,而王家人更是被守得森严,窗户上都看不见人影。一个衙差去查看周围,回来凑到耳边低声告诉他:“那窗户都是反着光的,又不像瓷片,不知是明瓦还是琉璃,端的奢侈。”
给一众有罪待押的人这样好待遇,却又让恨他们的人在外面唱曲儿詈骂,实在不知那宋县令是怎么想的。
田师爷道:“要么索性唤宋县令来,凭大人这双眼,难道还看不出他是真心为民做主,还是邀名之辈?”
黄大人微微摇头:见是要见宋令,只是他还不想这么轻易暴露身份。他有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见识宋令断案抚民的本事,又能进告状房多了解些王家的行事,看看是乡民愚昧,人云亦云,还是那几位本地乡绅骗了他。
他招呼田师爷上车,眉梢微挑,笑吟吟地说:“咱们将车停在这里,下去听唱曲儿时,叫人偷走了数匹绸料,这就去县衙报官。然后咱们去见见那位传说中治得城外大水,救了白毛仙姑的宋舍人——”
作者有话要说:写时想起来福建不下雪,不吃饺子,所以本土化了一下
上一章写到比较晚,忘了放古文的参考资料,大家可能误会是我写的,其实不完全是,在这里放一下给大家看一下原版吧
都选自皇明经世文编
第一段参考杨世奇论荒政
况闻今南方。官仓储谷、十处九空、甚者谷既全无。仓亦不存。
第二段还是荒政论
皆乡之土豪大户。侵盗私用。却妄捏作死绝。
还有“矫轻以从重,倚法立威,滥施重刑”一句,找不到原文了
第三段也是荒政论
欲修惠实政。惟在守令而已大抵亲民之官得人则百废举不得其人则百弊兴此固守令之责。
第32章
黄巡按如今打算装作贩绸缎的外地商人,若要上堂告状还得给宋县令下跪, 自然不能亲告。田师爷也是个有才学的生员, 又在御史身边当了几年得力幕友, 受人钦敬,也不肯向县官折腰。最后商量着由一个布政使司快手老于装作管事, 拿着田师爷现写的状书到衙门报案。
几个有经验的差役将车内翻了一遍,弄作个失盗模样,赶到衙门外作证物。黄大人与田师爷走到县衙大门旁贴的“劝民息讼”、“禁止告状双方在衙前打架”“禁凌虐仆婢”“禁妇女烧香”之类公示前, 假作看告示, 偷瞄着老于递状子。
寻常县衙都是逢三、六、九放告, 武平县最近要审王家的案子,又添了五、十两天, 恰就让他们撞上了放告的日子。
老于一手捧着状纸、一手抄着碎银, 赔着笑请看门的衙役递进去。看门的衙役偷偷袖了银子, 接过状纸扫了一眼便递回去, 摇着头说:“你这状子不成!大人断乎不会接的!”
看在银子的份上,那差役用心指点他:“这状纸是叫街上那些代写书信的穷书生写的吧?现在衙门不接这些胡乱写的状子了, 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往县治东角门外, 有一排告状人登记的棚子, 去那里请阴阳生写。”
他说这话时声音还挺亮, 连稍远处装作看布告的黄巡按和田师爷都听见了。两人默契回首, 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武平衙门连这点儿代写书信的银子都不放过,写好的状纸不接, 非得叫县衙的人代写?
老于颜色不异,收回状纸,点头谢道:“多谢老哥指点,却不知那边代写状纸的要多少钱?我好回去准备。”
差役笑道:“要什么银子。一看你就是外县来的,是叫那些沿街卖文的酸书生坑了吧?我们大人就是怕你们在外头花冤枉银子,写不合制的状书,故此在衙外弄了登记棚,专叫阴阳生代写状纸。你这就去东面,今日应当来得及登记。
“亏得府里朱太尊和桓三尊也都是青天,我们宋大人的卷宗递上去就紧着审结发还,如今已将那些没功名的罪人判得差不多,没那么多苦人儿在这里待着诉冤了。若你还早来几天,你看见这条长街了么……”
他伸臂横划了一下:“这两边满满都是登记棚子,队伍都能排到街对面府宾馆去!如今是因府宾馆修缮大门,怕砸着人,才将登记棚改挪到东角门的。你老哥听过白毛仙姑传么?那么多人,告的都是那个害了白毛仙姑的王家!”
王家竟真有如此多的罪行,连府里都判了?
若只是有人编诸宫调唱这一个案子,还能说他们家门下只是出了不肖子弟。可像那衙役说的那么多人告王家,知府、通判又准了武平县递上的词状,那王家的罪行想来多管是真的。
这么个在朝有援护,己身有功名的大家族,不是宋县令这等刚直人物,谁敢动他们?却不知这家人数代以来害了多少乡民百姓,贪占了多少朝廷利益。
那么,那些越级到省里向他告状的乡绅,那些激烈惨切的文章,又是怎么回事?
黄巡按听着那衙差的话,回忆起那些控诉宋县令父子文章上的名字,心里涌起无数猜度。他嘴角紧紧抿着,向田师爷打了个眼色,示意他随自己去登记棚看看。老于眼角余光始终盯着巡按他们,见二人要走,便朝门前衙役道了声谢,也说要去登记。
那衙役还在身后絮叨:“别叫那写状纸的酸儒白坑了你,我看他那篇状子也就值十五文,他要你多少?只管回去寻他,报我陈阿大的名字,将他多收的钱讨还回来!”
一篇文章只值十五个大钱的田师爷默默加快了步伐。
才转过街角,黄巡按一行的眼睛就受到了巨大冲击——不是说宋大人已经将王家的案子判得差不多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告状?这棚子横着盖出几座了,排队的人竟也顶到巷子另一头,武平县里究竟出了多少恶霸?
换了别的县,黄巡按第一反应都得恨本地知县不懂得劝民息讼,养出一县好争讼的奸滑民风,可如今看着这些满面悲苦的百姓,他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若不是被逼迫到了杨家父女那样的地步,这些小民如何敢告大户?若没有一个宋县令给他们做主,恐怕这些人也宁可仰药自尽,也不敢跟势家对簿公堂吧?
他摇了摇头,决定把这外地商户的身份换成访友时经过武平的外地生员,亲自报案,看看宋县令堂上如何审案。
他也不等老于回来,走向挂着“失盗”二字的登记棚前,对里头坐着的书办说道:“我是从福州过来,往梅州拜访一位旧友的。今日途经武平县,在县北告状房巷外听见唱《白毛仙姑传》的,不觉被那曲声吸引,停下细听。待她唱完了再回去看我家的车子,却见车里的东西叫人翻过,少了几匹绸缎!”
一排有“人命”“失盗”“田土”“户婚”“欠债”“纠纷”几个棚子,就这失盗棚前不见人。那书吏正干坐无聊,见有业务上门,连忙抽出一张印好的稿纸,体贴地问:“是失盗案?你便是失主么?你叫什么,年纪若干,籍贯何地,家中亲戚干系,平常做什么营生,为甚到武平来?是在何时、何处失盗,周围有人否?当时可有什么异常声音、事情,或是事后可见着过行踪诡异的人么?”
这些书吏素来应承八方官员,西南官话比黄大人还标准,问起话来如玉盘走珠,流利无比。黄巡按问身份时倒答得自然,只将自己的号倒过来,说自己姓安名善,故居福州,自幼随父母在山东长大,如今回福州祭祖,再去广东梅州见一位旧日同学。问到失盗时具体的情况便有些编不圆整,田师爷和几个衙差跟在后面又作提醒补充,辛苦不已地糊弄满了这张纸。
然后他就又抽了一张清单,细问失盗的东西是什么,共几样,是整匹还是裁断的,是什么花色形式,价值几何,失盗时放在车子哪处云云。
众差役亲手翻乱的车子,胸有成竹,赶上来替黄大人回答,很快填好了失盗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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