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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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答完题,却被提问者彻底否定,还想让桓老师答题打他脸的罗嘉宾就差起立鼓掌了,下台之后拉着亲友口沫横飞地骂那林书生:“简直是佛门混进来的儒奸!”

他是头一个被提问之人否定的,要是桓老师在台上点评几句,流露出他解答不好的意思,那他的脸就丢大了!

岂止这台下二百多人,那书印出来呢?

他自己都想买回去印几百本慢慢送人,天下看到这本语录的儒生得有多少?岂不都要笑话他沙县罗敬斋先生?

那位林生员倒是平平和和的,听着别人骂他也不动怒,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意思——理学中寻不到他要的清静,或许可以看试试佛学。

宋主持把这场嘉宾送下去,也解脱地松了口气,看着差役换了几套新纸笔、杯盘,自己倚在桌边喝着晒得微温的梅汤,低声感叹:“办这大会真不容易,幸亏叫上来的人少。”

也幸亏只按着辩论会的规摸放了桌椅,没按辩论会的模势放开他们自己辩论,不然他一个主持人恐怕劝不住架。

福建人能打啊。他顶多能劝一两对儿,得多几个小师兄这样的才能镇得住全场。

他喝了自己那碗还不够,又拿过师兄的喝。桓凌刚说了句“我喝过”,那碗梅汤就见了底儿,宋时拿手背抹抹嘴,无辜地说:“都热了,回头叫差役再给咱倒杯凉的来。”

桓凌不敢看他湿润后微微发红的唇色,低下头却又见那滴酸梅汤顺着他瓷白的掌缘滴下去,心里越发翻腾,垂着眼问他:“师弟可否再说一下方才与那林生员说的,天理人欲之辩?”

他想再听一遍那句“饮食衣服,男欢女爱都是天理”。

宋时却不懂他的苦心,啧啧两声:“要不师兄能当进士,我才是个儒生——差点连儒生都不是,只是个监生呢。这学习态度我可比不上。不过我刚才说的都是背熟了的旧词,再学也学不出什么来,我跟你咱们亲师兄弟就不讲这个了,我给你讲个新理念。”

心即理也。

天理必寓于人欲。

两个理念都是姓王的大师提出的,前一位是王圣人,后一位是明清三大思想家之一的王夫之。

要是学王圣人的心学,说不定就能承启陆王,当个名垂青史的贤人;要是学王夫之要是学王夫之——王夫之可比王圣人晚生一百多年,讲的还是反人性压制的朴素唯物主义,哪怕现在不出名,过几百年妥妥就是反抗程朱理学压制的先锋级大师。

这可抵得过他的一碗酸梅汤了吧?

宋时笑吟吟地看着桓凌,等他问自己这两条是什么意思。可他师兄竟像是触发了悟道模式,直勾勾看着他的脸,自己参悟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主要参考明儒学案

第53章

做理学就跟修仙差不多,没事就持静、持敬, 持着持着忽然就开悟了, 然后就能悟出一堆理论文章来。可这讲台上还需要评委老师点评呢, 你这随便悟道可还行?

要悟也先憋着,回家再悟!

他一篇科普文都能拖半个月一个月的, 也没有灵感被打断就写不出来的时候,悟道肯定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哪怕他师兄回家真的再悟不出来了也不要紧,反正他之前应考时买了明清理学论文, 从王阳明到李贽、王夫之……甚至梁启超的都有, 回去给小师兄讲讲, 说不定讲到哪儿他就重开悟了呢。

宋时回首看了看台下,见底下大多数人都在温习刚才记下的笔记, 没什么人注意台上, 他又正倚着桌子, 身子还能挡着这边的动静, 就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低低叫了一声:“师兄, 回魂了。”

他师兄果然猛地惊醒, 轻喘了一声, 只不过不像回魂, 倒像惊魂。

宋时伸指弹了弹空杯, 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笑着问他:“方才师兄悟到什么了?是觉得‘心即理’好还是‘理寓于欲’好?可是再好也不能在台上悟啊,这会儿已经讲完天理人欲, 该开讲理气了。”

桓凌很快平静下来,也回了他一个淡淡笑容,摇头说道:“虽是在台上讲完了,这天理人欲的工夫却是要做一辈子的,不由人不细思。”

说着又主动往外坐了坐,劝他:“你也坐一会儿,这么倚着不是个书生样子。下头还有十一道题目要讲,你都要像方才那样站到台前讲解,怕是到后头腿都要站弯了,还是趁这能歇的时候多歇歇罢。”

宋时舒舒坦坦地坐下了,但目光落下时扫过他椅子上刻意留出的位置,又有些不好意思,拍拍椅侧说:“师兄你坐回来些个罢,这么坐着不嫌硌的慌么?不用那么照顾我,我跟你们这些文弱书生不同,我当年……”

当年出去带团时,一口气爬上黄山都不带喘气儿的!

从来不坐缆车!

还能帮游客扛包,照相,从队头来回溜达到队尾!

初中数学追及题里要是挑了他的工作日常当例题考,中学生都要难哭了!

就是这辈子,他也是个骑马的汉子,锻炼强度够大,大腿都是肌肉,不用跟刘皇叔似的担心髀肉复生。

他骄傲拍了拍大腿,朝桓凌一挑下巴:“我就站一天也不嫌累,师兄只管坐回来,我热了自己就起来了,不用你这样委屈。”

其实若把椅子挪到两边会更舒服些,可这小桌上还能勉强摆张纸、写几个字,他看桓凌时不时要记录嘉宾言论,若把椅子搬出去,他侧着身子写更不方便,也不好看。

他便吩咐来换水的差役去书院抬张书桌来,第二场嘉宾下去就抬上来换了。

那差役应声而去,桓凌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劝了一句:“多喝几口。你待会儿又要在台前周旋许久,口渴了也不方便回来喝水,就趁这机会喝足了罢。”

他这主持人也不能歇太久,匆匆喝了水,就到台前继续点名,请人上来讲“理气”。

理与气无非是个谁先谁后,理气一体还是各自独立的问题。

考亭学派所传,原是理先气后,理气合一的理论。

但因理气本身都是玄虚的概念,连朱子也曾说过“未有天地之先,毕竟是理,有理便有气,”和“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这样将理气孰生在前、孰生在后自相矛盾之语。而这两句一则理先气后、一则气先理后,细究起来又能品出理气为二物的意思,与他“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这一阐示理气一体的说法相矛盾。

明白如春秋这样的史书,后人都能解读出八百种说法,何况这从头上就解释得不清楚的宇宙观呢?

四位提问者、四位解题嘉宾几乎能搞出九种理解来,什么理气一、理气合、理气同、理气混……宋时仿佛穿回了小学,听满场语文老师做同义词分析。

大家意思都差不多,和和睦睦地互相点个赞就下台岂不美哉?

但是不行。

工夫就下在这些近义词里,差一个字就是“不得要领”“扰金银铜铁为一器”!

他这头一次举办的、没名家推荐、没口碑没信誉的大会请来的多是少年名家,少年就愈气盛,愈要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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