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2)
她满脸惊讶:“你真是竹生,怎么瘦成了这个鬼样子?”
“宝娣,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你没死?”
“没想到你还在关心着我。”竹生微微笑道,“没有见到你,我怎么能死掉呢?”
“你在瞎说些什么?话不好乱讲的!”
她都不知道人竟然能瘦成这个样子,和电影里放的僵尸没有两样,如果不是一对发光发亮的眼睛,证明伊的的确确还是活人一个。
金姐望着僵尸一样的竹生,想想自己真是眼瞎,年轻时竟然会被这个唱戏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但是怎么能怪她,那个时候的竹生,又有哪个女人不爱呢?
竹生略略扬起下巴,理了理额上刘海,然后一笑。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迷住她的,客气而又矜持说:“宝娣,我出门前钱包忘记带了,方便借点钱给我周转下伐?”
金姐取出自己的零钱包,从中摸出几张零碎纸钞,假装失手,纸钞随即飘落在地,她跟着惊叫一声:“哦哟!”
那边竹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倒在她面前,满地捡钱去了。角角落落找遍,地上纸钞无一遗漏捡起,点唾沫来回数了两遍,失望说:“一百块都不到,一百块都不到,就这一点?”
他的话金姐没有听见,早在他跪爬在地上捡钱时,她便已转身去了。
到了过世的男朋友家,金姐包了个白包,装了300,交出去前,经人提醒,另加了一元硬币在里面,表示对死者依依不舍的意思。
她之所以被邀请,是因为男人家人当她是个大富婆。她微信头像天天换,今天名表,明天珠宝,男朋友以搭到她这个富婆为荣,天天跟家人吹嘘。所以人家以为,她若驾临,白包礼金必定不会少。结果葬礼上,富婆女友的白包里就放了三百,全场垫底水平。人家直接傻眼,态度也为之一变。
不过金姐今天没那个心情去观察别人的脸色,猜测别人对自己的三百块怎么想,一顿没滋没味的豆腐饭吃好,收到两块舒肤佳香皂的回礼。因为她是死者去世前交的女朋友,另外从死者老娘那里得到一张死者裱框遗像,作为留念。这张遗像她看着害怕,不愿意接,奈何男人老娘非要塞给她,叫她回去时时刻刻看着儿子,不要忘记他,云云。
这男的活着的时候长相都有点不敢恭维,一嘴的龅牙,颗颗大而白,突到嘴唇外老远,牙齿伸在外面,嘴唇合不拢,而且上嘴唇一不小心就会和牙齿黏在一起,时不时的就要伸舌头舔一舔,滋润一下,使牙齿与嘴唇分离开来,故而有个外号,叫做大龅牙。大龅牙活着的时候她都不太敢细看他的脸,死了以后,那一嘴突在外面的牙,别提有多瘆人了,连带着一张脸都透着诡异与不吉。
豆腐饭吃完,金姐乘上公交车,也没有目的地,就四处转,市内市外不知道转了多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两只脚又带着自己走到了江苏路金家的小弄堂。
金家,美娣不在家中,金老太坐在门旁饭桌上喂那小女孩吃西瓜,一下下给她擦擦下巴,一下下提醒她吐瓜子。金老太和颜悦色和谁说话的样子,从她记事时起,好像只见到阿三头享受过,她和美娣长这么大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个待遇。今天见老娘竟然对于阿三头以外的人这样耐心,她站在门旁看半天,内心大是惊异。
金老太一抬头看见宝娣在门口呆愣楞站着,一脸的失魂落魄,不禁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反正后来进了金家的屋子,事后想起来,好像是给了老娘一张钞票,说自己来时忘记带点礼物来,叫她去菜市场帮自己随便买点什么来。
金老太拿着钱,开开心心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她走后,小小卷发女孩儿就抱着猫,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啃一片西瓜,见有人进屋,也没出声。
金姐坐到床上,默默看着这小女孩儿。
白天时,她就觉得这小女孩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质,说不出哪里奇怪,反正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就是了。到现在,她总算看出这小孩子与众不同之处了。就是愿意和你说话了,她就和正常孩子一样,听得见,也会说。不想说了,她就沉默,不去看你,自己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好像把不想看见的人当成空气,别人就不存在似的。
眼下,小小女孩儿明显不想和她说话,所以眼睛不看向她这里,啃完一片西瓜,把猫从腿上拎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亲它一张丑脸,使劲嗅它的脑袋。
金姐对小女孩默默看了半天,终于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塞到床脚下一个装满洋娃娃的玩具筐中去,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同她说:“我走了,我把一个宝贝藏在这里,你可不许偷看哦,乖孩子是不会偷看别人东西的哦。”
东西塞好,放好,到门口,又回头望她,再说一句:“小囡囡,你是不会偷看我的东西的,对不对?不要偷看哦。”
言罢,金姐出门而去。
直到她脚上方根皮鞋的声响消失不见了,小二郎抱着猫,站起来,走到玩具筐前,将上头的小娃娃们一个一个拿开,最后,她从玩具筐中找出一个相框。
这个相框中有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二色,黑白照片上,有个不认识的年老男人,张着嘴,一口白牙裸在唇外,正以一对无神眼睛直直的看向自己,这两只眼睛似黑洞,死气沉沉,透着一丝她形容不出来的诡异与可怕。
小二郎与遗照中的男人对视片刻,突然猛地将相框甩掉,抱着猫,转身便跑,直到被门框绊住,摔倒在地,才大声哭了出来:“姐姐——姆妈——”
第135章 paradise
竹生屁股后面跟着一堆人向他讨酒资赌债,从金姐那里讨来的几十块钞票够什么,不过转眼便不见,只恨老房子迟迟不动迁,人都快要熬不下去了,今天却又突然碰到了宝娣。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知道她在有钱人家做工一辈子,手里钞票莫牢牢,美娣这边钱要光时,那边宝娣紧接着就现身,这必是上天给他的提示和帮助无疑,所以怎么能辜负上天,舍弃这个希望?
上午遇见宝娣,到下午,他就拎着半瓶酒,摇摇晃晃找到了华山路。脑中回忆她做工的那家人家方位,站在门口,大喊宝娣。才喊两声,就被两个保安给架起来,丢到马路对面去了。
他不屈不馁,趁人家保安不注意,悄悄潜回去,扯开嗓子继续喊,这一趟保安对他就没那个客气了,连推带搡,身上挨了几下子,还是被远远丢出去了。他吃疼,害怕保安老拳,最主要是万一惊动警察,到时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他现在是真的缺钱,死也不愿意走,就在马路对面生了根,坐着喊,站着喊。喊累了,躺下来,脑袋枕在空酒瓶上,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叫到嗓子哑掉,准备明天再来碰运气时,运气来了,一辆金黄色宾利缓缓驶来,在面前停下。
他一骨碌爬坐起来,宾利的车窗玻璃也缓缓降下去,车窗内,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华服中年女人,华服女人一身花朵贝壳海星图案的丁香色连衣裙,布料也罢做工也好,一眼便知是高价货,伊眼睛虽然以墨镜遮住,看雪白肤色,必定也是貌若天仙的美妇人。
竹生正呆呆望着人家,听华服女人开口问:“你是谁?找金姐什么事?”
他听到“金姐”二字,晓得这便是宝娣那位富豪主人家了。对待漂亮女人,他向来客气,便哈下腰,文绉绉笑:“我叫竹生,宝娣是我大姨子,找她有点小事,手头紧,找她拿点钱,调个寸头。”
华服女人“哦”了一声:“我好像听金姐她们说起过你,好像前些年去了国外?”
连这美貌妇人都听说过自己的事迹,竹生自觉面上有光,腰低得更甚:“是,去了国外好多年,生意不好做,正好听人家说到家里老房子要拆迁,就回来了。小房子倒也罢了,你知道的,我们家的面积还可以,差不多要三十平米了,还带间小阁楼。”嘿嘿笑了几声,又说,“宝娣,我和她,我们年轻时有过一段,交情不一般。”
前面两句还勉强能维持个人样子,说到后来就不像了。华服女人暗暗皱眉不已,对他身上散发廉价劣质酒气的脏衣烂衫上上下下看几眼,说:“金姐这几天都不在。”
竹生难掩失望,跺脚道:“那我等她!”
“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竹生还等钱买酒买他需要的粉末,财路就这么断掉,他哪会甘心,急得冒汗:“她去哪里了,我去找她!”
“找她借钱么?”
“我和她的交情,谈不上这个借字,只要提我金竹生的名字,她什么都肯给我的。”
华服女人又说:“我这里倒是有个发财的机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做?”
“有,有!”惊喜之下,掐了兰花指,做出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儿,对车中人倒头拜了下去,“小生我承接各种跑腿服务,随时听夫人从您的差遣,但说,请讲!”
华服女人伸手去取钱包,拉链拉开,似乎要取钱的样子,竹生在外看到她这个动作,欢喜得浑身震颤,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爪子伸到人家车内去,正煎熬着,却见她动作突然顿住,摇头说:“算了,没用的。”钱包重新丢回皮包内,不再看他,吩咐司机一声,车头调转方向,径直开往马路对面去了。
竹生从欢喜到绝望,落差之大,差点没当场难受死掉,急的追上去喊:“喂!喂!”除了几口汽车尾气,宾利什么都没留给他。
今年九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对于小弄堂的人来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这一天,弄堂里很多人出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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